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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我自己很清楚人们都认为我是个疯子。也许我和别人有相异之处,然而,身为艺术家,这是很自然的事。这种迥异于别人之处,大概就是所谓的才能。如果只是把前人所创造的东西,略加修改而完成的一件作品,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作艺术作品。我认为,唯有在对抗中,才有创造。
我绝对不是喜欢血腥的人。不过,身为一个创作者,在见到人体解剖时的感动,却令我永难忘怀。因此,我经常情不自禁地憧憬被置于非平常状态的人体。从小时候起,我就有种强烈的渴望,想为脱臼的肩膀作素描,同时,也不只一次地想要观察随着死亡的接近,而逐渐松弛的肌肉。我认为只要是真正的艺术家,都会有这种想法吧!
在此,我要略微介绍一下自己。说起来,我开始迷上西洋占星术,是因为在十几岁时,受到一位和母亲过从甚密,且在当时也十分罕见的西洋占星师的影响。这位占星师曾经很准确地预言我的人生,后来我也曾向他请益。他是荷兰人,本来是基督教的传教士,后来由于过度沉迷占星术,而丧失传教土的资格,从此靠占星术维生。在明治时代,不用说东京,即使全日本,恐怕也只有他一个西洋占星师。
明治十九年(一八八六年)二月二十六日,下午七时三十分,我生于东京。太阳宫为水瓶座,上升宫为处女座,由于上升点(出生瞬间的东方地平线)上面有h(土星),导致我的生活受到h的强烈影响。h是我本身的星座,也是我的人生象征。我后来迷上炼金术,也知道了h在炼金术中,同时也代表了炼金所需的第一原质——铅。因此我希望利用自己艺术家的资质,去了解使矿物升华为黄金的技术。
在人的命运中,最能为人的命运带来试炼和耐力的,就是土星。以前那位占星师就曾经推算过:我从人生的起点,就拥有某种决定性的劣等意识,因此我的人生就等于一部不断克服此种障碍的历史。如今回顾起来,我的生涯果然如他所说。
我的身体谈不上健壮,幼年时身体特别虚弱,还曾被警告过要避免烫伤。但是念小学时,我还是被教室的暖炉烫伤右脚,至今还留下一个很大的疤痕。
至于人生的另一阶段,将同时与两个女人来往的预言,也可从登纪子与夕纪子两个同龄的女儿身上得到证明。
预言说双鱼座拥有♀(金星),所以我会对双鱼座的女人产生好感,但我却娶了狮子座的女人为妻。而且在二十八岁左右,我将面临对家庭负责任的考验。正如那位占星师所预言,我先和双鱼座的阿妙结婚,后来,有一段时期我迷上窦加(法国印象派画家),他经常以芭蕾伶娜为模特儿。而我那时的模特儿,就是我现在的妻子胜子,在一见钟情我强烈地追求她后,让已为人妻的胜子为我生下一个女儿,那就是夕纪子。我周旋于阿妙与胜子之间。结果她们于同年先后各生下一个女儿,那也是造成我和阿妙离婚,再和狮子座的胜子结婚的原因。那一年,我正好二十八岁。
阿妙现在在都下保谷经营香烟摊,那栋房子是我买给她的。登纪子似乎时常去探望她。不过,我所担心的登纪子,和其他女儿也处得很好。我也常常觉得对不起阿妙。虽然已经分开二十年了,然而这份愧疚感总是挥之不去,最近反而更为强烈。现在,我甚至在想,要是将来阿索德能为我带来一笔财富,我要全部送给阿妙。
另外,那位占星术师也曾预言,我的晚年,将是既孤独又寂寞的,不是住进医院或养老院,就是在精神上远离尘世,生活于幻想世界。这一点也完全料对了。我现在一个人窝居在由院子一角的仓库改造的画室里,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就连主屋那边,也很少去。
还有,现在回想起来,那位占星术师说得最准的一点,那就是由Ψ(海王星)与Б(冥王星)重叠的第九宫。这暗示了我能在超自然界里,过着纯粹的灵性生活,并且具有内在启示与神秘力量,同时会迷上被视作异端的宗教,从事邪法与巫术的研究。此外,这也暗示了我会无端地到国外流浪,性格与境遇也会因此产生极大的转变。他说,依照月亮的圆缺来判断,那种转变应该是在十九岁至二十岁的时候。
命盘上只要Ψ和Б重叠,这个人的一生就会发生相当怪异的事,以我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我生于两星进入作用最强的第九宫时。于是我的后半生,便一直受到这两个煞星支配。十九岁时,我离开日本,并以法国为中心,在欧洲各国流浪。这段海外生活,使得神秘主义的人生观深植我心。
其他还有许多细节,也都和预言不谋而合。其实我年轻时根本不相信西洋占星术,因此会下意识地采取和那位占星师所说的话相反的行动。但是万万想不到,最后的结果却总是符合占星术所言。不只是我,我们一家人,或和我有关系的人,似乎都受到不可思议的命运作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我周遭的女性。这些和我有关的女人,不知何故婚姻之路都相当坎坷。
就从我自己说起吧。第一任妻子和我离婚,而我则是现任妻子胜子的第二任丈夫。而现在,我已决意赴死,因此不久之后胜子又要二度丧夫。我父母的婚姻也失败,听说祖母的婚姻也不美满,胜子带来的女儿和荣也于最近离婚。
友子已经二十六岁,亚纪子也二十四岁了,由于家里的房子很大,而且她们和她们的妈妈十分亲密,所以似乎都不想结婚,再加上世局变幻莫测,日本或许即将和中国开战,战事一旦爆发,就算她们结婚了,也有可能成为寡妇。一想到这里,她们就宁可维持现状。反正已经习得钢琴与芭蕾之技艺,不愁无法自立。况且胜子对军人并无好感。
既已对婚姻死心,胜子和女儿们,便开始把兴趣转移到金钱上面。她们认为六百多坪的土地,如果不加利用,未免太过可惜,于是再三催促我将老宅主屋改建成公寓。我已经告诉胜子她们,将来我死后,房子可以由她们自由决定。弟弟良雄现在还在租房子,所以大概也会赞成吧!因为如果顺利改建成公寓,他们大约可以一辈子不愁衣食。回想起来,只因为我是长子,就独自享有一切家产的继承权,这对良雄确实很不公平。不过,尽管我也曾考虑过既然房子那么大,不妨让良雄夫妇也搬来主屋住,然而不知是弟媳绫子太过客气,抑或胜子不愿意,他们至今仍在附近租房子。
总之,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赞成兴建大型公寓。所以对于唱反调的我,自然就有意疏远。这种时候,我就会开始怀念起阿妙。阿妙除了温顺的优点之外,实在是个乏味的女人,不过,这点总比胜子她们强。
我之所以坚决反对盖公寓,是有原因的。现在住的目黑区大原町老家,有仓库改造的画室,我对这样的工作室相当满意。而且可以从窗户看到一片绿树,这令人心情愉快。一旦改建成公寓后,这些树木将会被许多好奇的眼光所取代,成为窥视我的工作室的据点吧!由于大家都听说我是怪人,不免想窥探我。对创作而言,被窥探的干扰是最糟的事,因此我绝对不同意在我有生之年,将主屋改建为公寓。
我自孩提时,就常被这个现在已改建为画室的仓库的阴森气氛所吸引。童年的我,就有在完全密闭的地方才能安心的倾向。不过,既然要做画室,就不能太过阴暗,于是我在屋顶开了两个大天窗,而且为了怕有人侵入,又安装了两面铁窗,然后又在上面镶两片玻璃。除了加上两个天窗外,所有的窗户也都加装铁窗,并做了浴厕和梳理台。另外,这间仓库本来是两层的建筑,我把二楼的地板打掉后,这里就成了有挑高屋顶的平房。
为何大部分画室都喜欢高的天花板呢?因为,空间愈宽敞,愈具有开放感,比较适合创作,此外,若要作大幅的画作时,太低的天花板就会显得碍手碍脚的。虽然把画架放低,就不会碰到天花板,只是,大画有隔一段距离浏览的必要,这时候就需要较大的墙面和空间,因此宽大的场所也就相对成了必要。
我实在太需要这种工作场所了,所以从军医院弄来一张附有轮子的床后,就干脆在这里住下来。床脚附有轮子,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推到自己喜欢的地方睡觉。
我偏爱高的窗子。秋天的午后,坐在宽阔的地板上,看着不时飘落在方格子窗户上的枯叶,觉得枯叶恰似五线谱上的音符。抬头看墙壁上尚未改建之前的二楼窗户,也是一种享受。这时,我总是不知不觉地哼著“卡布里岛”或“月光小夜曲”等优美的旋律。
仓库西面和北面的墙壁外面,就是围墙,是没有窗户的;而南面的窗户也都封死了,所以是个光线无法射入的窗户,但也让我有一片相当宽大的墙壁。其实在我小的时候,这个仓库刚建成时,外面还没有用大谷石做的墙。仓库的东面有一个做为出入口的门,以及新建的厕所。
北、西两面没有窗户的墙壁上,挂着我倾注心血完成的十一幅作品。这些都是以十二星座为主题的百号大作品,我预计在不久的将来完成第十二幅。
现在,我打算开始画最后的牧羊座。由于这是我的终生事业,我的画一旦完成牧羊座的作品,就着手进行阿索德的制作,只要能亲眼看到它完成后的模样,我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在欧洲流浪时,也有过一次感情经验。当时我在法国遇到一个名叫富口安荣的日本女子。
明治三十九年(一九零六年),我第一次踏上巴黎的石板路。我彷徨无依的青春期,就是在这条石板路上度过的。当时一个完全不会说法语的日本人,想在这条街上遇到同胞的机会,简直是微乎其微,那真令人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