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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的脸色也不好看,却一直没说什么。等他把好脉,江从鸾便带着医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虽然宁觉非没给传话的士卒说得很详细,可江从鸾一听便明白了,立刻把城里治这种伤最拿手的徐大夫请了来。
这个大夫已经须发皆白,当年曾多次出入翠云楼,替宁觉非治伤。他的相貌未变,宁觉非却已经变了许多,他进了屋便去给病人治伤,并没有认出坐在一旁的人是谁。
宁觉非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冷冽的眼睛,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柔美。窗外的天光透过雕花木格,深深浅浅的打在他安静的脸上,更映衬出几分隐约的忧郁。
云深转头看了他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徐大夫已经检查完毕,便道:“我要替这孩子疗伤,请各位大人都出去,江总管留下便可。”
宁觉非一言不发,起身走出门去。
云深也跟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里面悄无声息。
宁觉非走出院门,站在湖边的柳树下。云深跟在他旁边。两人默默的看着在风中泛着涟漪的水面,一直没吭声。
半晌,云深才道:“是鲜于琅干的?”
“对。”宁觉非看重天空中的云彩在水中的倒影,淡淡的道:“我让云扬将他押送至府衙,依律严办。”
云深大感意外,随即笑了一下:“你这样做,那个小小的临淄府尹今晚可要睡不好觉了。”
“有什么不安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此事铁证如山,那鲜于琅被我当场拿住,云扬、豹王和大檀大人当时都在场。鲜于琅带着家奴当街抢人,更是有许多人亲眼目睹。事实确凿,他只要依律办理即可。”宁觉非平静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云深微笑道:“话是那么说,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吗?”宁觉非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向他:“有多复杂?”
云深知道他虽然表面冷静,其实已是怒火冲天。如果对方只是普通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倒也罢了,判个斩立决,很容易的事。可鲜于琅的身份却不同,牵扯的事就多,不是一刀下去就能够解决的。
他想了想,委婉的道:“我知你心中愤恨,我也一样,只是,现下前方正在打仗,粮草方面还要仰仗鲜于侯爷居中调度,他就这么一个孩子,不免有些娇纵了些,教训一下是应该的,可如果伤了他的性命,鲜于侯爷不免伤怀,便无法办事,前方的战事当会受到很大影响,你说是不是?”
宁觉非深深的看着他:“云深,我有我的原则,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能容忍的底线,我不会让步的。要说政治,我是武将,他是文臣,我们是两条线上的,按理说更应该精诚合作,为国效力。可我在兵部紧张研究战场态势与对敌方略,他儿子却公然当街将我府里的人掳回去强暴。若是官府不究,那你打算如何抚平军方的怒气?他辱骂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是侮辱咱们全国上下一百五十万子弟兵,我这话不过分吧?要论身份,他鲜于骏是侯爷,我却是王,比他高着两级。要论品级,我只比他高,不比他低。要我考虑现下正在打仗,你说得很好,我的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他们的元帅在都城被人如此侮辱,你让他们怎么想?那鲜于琅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从来没有受到过严惩?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吗?云深,我记得以前曾经对你说过,我很喜欢的一句圣人之言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次如果放过了鲜于琅,以致军心不稳,民怨沸腾,你又打算怎么办?”
宁觉非从来不爱提自己的身份,这是第一次如此强调,却有着惊人的力量。云深看着他幽深的眼眸,深深的吸了口气,徐徐吐出,再吸一口气,屏息片刻,这才能够保持镇定,缓缓地说:“觉非,你说的很有道理,无论从哪一方面,我都无可辩驳。现下,我跟你讲的……其实不是公义,而是私谊。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让皇上太为难?你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案子,肯定是要拿到朝堂上说的。如果你坚持严办,皇上也不便驳你的面子,可鲜于琅那边也不能不考虑。所以……你能不能……让一步?这次重重的惩戒一下便可,不必非取了他性命吧?”
宁觉非沉声道:“那日松还不满十三岁,鲜于琅对他绑架、严重伤害、强暴,依蓟国的律法,这似乎也是死罪。云深,我要的不是面子,我要的是公正。”
云深顿时语塞。思前想后,也实在是没什么好的理由可以说服面前的这个固执的人,只得先作罢,等会儿进宫去,跟澹台牧商量了再定。
他也不再劝说,宁觉非也沉默起来,转眼看着湖光水色,脸色始终很阴沉。
38
给那日松施治的大夫尚未出宫,宫中就来了人,宣云深速到御书房见驾。
宣旨太监到的是国师府,云深去前厅接了旨,便更衣离去,未及告诉宁觉非。
当他赶到时,御书房里坐着澹台牧、澹台子庭和大檀明。气氛有些沉重,每个人都阴着脸,看得出相当恼怒。
云深上前见礼,澹台牧摆了摆手:“别多礼了,坐吧。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云深坐下,叹息道:“大夫还在施救,那日松伤得不轻,流了很多血,现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不过,即便是救回来,身上的伤还在其次,心里的伤就难说了。这孩子的一生算是毁了。”
澹台牧皱着眉,沉声问道:“觉非是不是很愤怒?”
“是的!怒不可谒。”云深微微点头,:“鲜于琅这次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上次他就在街上当众调戏觉非的总管江从鸾和另一位女管家,以及这个孩子,后来还纵奴行凶,殴打他们,最后激起公愤,百姓纷纷上去殴打他和那些恶奴,几乎引致民变。鲜于侯爷一直没当面道歉,只让鲜于将军到觉非那里赴宴的时候带了个话,表示歉意,说实话,毫无诚意。觉非从大局出发,也没和他计较。可这次,鲜于琅竟公然带人绑人,强暴,凌虐,他这样做,置元帅府于何地?简直是公然向觉非挑衅。臣想,此事,是不能善了的了。”
澹台牧仰头想了一下,忽然问道:“鲜于琅骂觉非的话,你知道了吗?”
云深吃了一惊:“没有,臣未听觉非提起。”
澹台牧叹息一声,赞赏地道:“觉非还是心慈,朕想他也没有告诉你,若是讲给你听了,你哪里还会这么冷静?子庭,你跟云深说说吧,虽然这些话非常难听,但必须一字不落的让你知道。”
云深便看向澹台子庭。
这位在敌阵中谈笑自若的大将,此时却喃喃不能成声,半晌才道:“那些话实在太过污浊,臣可说不出口。小明,你来说。”
大檀明为难的看了云深一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是半天说不出来。
澹台牧道:“说吧,让云深清楚事情的全部,他才知道怎么做事最好的。”
大檀明只得垂下头,将鲜于琅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说的平铺直叙,已经不若鲜于琅恶意叫出来那么具有杀伤力,可云深已经觉得像是被狠狠地一刀扎在心上,痛不可当。他握紧了拳,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道:“好一个……鲜于琅。”
四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澹台牧才问道:“觉非想要怎么处置鲜于琅?”
“依律。”云深长出一口气,:“他说,他要的不是脸面,而是公正。臣觉得,他说的没错。”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都点了点头:“对,没错。”
澹台牧想了一下,问道:“依我们的律法,像鲜于琅这样的罪,应该怎么处置?”
北蓟所有的律法都曾经被云深修订过,他了如指掌,张口便道:“新律法尚未出来,按照原来律条,鲜于琅论罪当诛,斩立决。如果他有军功用于折罪,可视功劳大小,酌情改为绞立决、斩监候或流放三千里,军前为奴。”
澹台牧拧了拧眉心,有些恼怒的道:“这个鲜于骏是怎么回事?就一个儿子,也不能好好管教?朕这儿七事八事,他还要给朕弄出这么闹心的事来,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还是怎么的?还有,鲜于琅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到底是哪儿听来的?云深,你好好去问一问,朕倒要看看,谁在下面乱嚼舌头,侮辱朕的大元帅。”
“好,臣一会儿就去。”云深微眯了一下眼。“臣也想知道,是哪些人对觉非如此不满?又是为了什么对他不满?”
就在这时,太监总管在门口禀报:“陛下,宰相马大人、右钲侯鲜于大人、工部尚书李大人、御史中丞欧阳大人等十几位大人在外求见。”
澹台牧对着屋里的三人淡淡地道:“看这阵势,多半是求情的。”
云深现在满腔怒火,实在无心与他们唇枪舌战,便起身道:“皇上,臣去临淄府衙门提审鲜于琅。”
“你一人不能去,找位大臣陪着……找个文臣吧,武将不要去。”澹台牧温和的提醒他。“免得有人说闲话。”
“遵旨。”云深躬身施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过宽敞的庭院,墙外站着近二十个三品以上的大臣,见他出来,连忙上去见礼,态度着实亲热,便是一向对云深隐怀敌意,相当疏远的人也对他一副多年老友的情状,嘘寒问暖,让他厌烦不已。
鲜于骏笑着说:“犬子顽劣,胡作非为,惹大元帅不高兴了。老夫听说此事,实在是诚惶诚恐,赶紧到元帅府去赔罪,又怕自己笨嘴拙舌,适得其反,便约了十来位大臣,只是,大元帅却坚持不见,老夫无奈,便只得来求皇上居中调停,请大元帅多多海涵。国师大人可否替老夫美言几句?犬子这次闯下大祸,是打是罚都认,还请大元帅高抬贵手,饶犬子一命。我家人丁不旺,老夫中年得子,只此一根独苗,若是他有个什么好歹,我们老两口只怕也活不成了。”
云深冷冷地看著他,淡淡地道:“令郎糟蹋凌虐的那个孩子,才十二岁。”
鲜于骏的一张老脸再也绷不住,不禁一热,随即低声下气地说:“是老夫管教不当,实在惭愧,确实对不住那孩子。老夫愿出一万两银子予以补偿,若是那孩子愿意,便由老夫做主,将他接进府中,做犬子的侧室。老夫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