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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自鲁阳城出发的大队人马也到达了临淄,跟随而来的,有南楚降将游玄之,也有宁死不降的战俘荆无双,还有跟随云深从蓟都而来的大批文臣、小吏、随员,江从鸾也在其中。
云深一直在临淄日以继夜地忙碌着,每天只能匆匆地睡上一、两个时辰,根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只有歇下来的时候,才会想着,他现在怎么样了?
每天,古英都会把宁觉非的情况和大夫开的方子报过来,云深见他的病情渐有起色,想着战事已止,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一时,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这些日子来,宁觉非在小苍山下的望北苑中住着,已是心静如水。
此时已是盛夏,这里与蓟都相比,地势偏南,又是平原,对他的身体大有好处。望北苑中遍植花草树木,还有一个小小池塘,很是清幽怡人,便是树上聒噪不已的蝉声都让人不觉得讨厌,反而使园中更显宁静。
宁觉非每天便是吃药,浸药浴,让云扬按摩,睡觉。他绝口不问政事军事,也从来不提起云深,醒来时便看着窗外的风景,有时候会试着起身走两步。
云深对他的表现感到纳闷,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实在没底,慌得厉害,便想找点事给他,也试探一下他现在的态度。
于是,北蓟皇帝澹台牧的小弟澹台子庭便护送着荆无双前来看他。
一同跟来的,还有江从鸾。
宁觉非一看到他们,情绪倒是活络了些,脸上有了点笑容,一迭声地请他们坐,又吩咐看茶。
这三个人看宁觉非现在的模样,都有些发愣,随即便感到心疼。
江从鸾很自然地走到他床边,伸手贴在他的额上,试了试热度,这才放下了心,从婢女的托盘里端过茶来,却道:「觉非,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现行怎么样?好些了吗?」
宁觉非笑道:「好多了。」
荆无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犹豫半晌,方道:「觉非,我……真没想到,南楚会亡在你的手里。」
宁觉非温和地道:「大哥,南楚是亡在南楚朝廷手里的。今日不亡,明日必亡。不是北蓟,也会是西武,或者是别的什么国家。这些年来天怒人怨,是因为什么,大哥你不会不明白吧?」
荆无双坐在床边,轻轻地叹了口气:「虽说是如此,总是自己的国家……」
宁觉非轻声劝解:「大哥,改朝换代,其实是平常事,谁当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你看,朝中人虽然变了,但山河依旧,百姓平安喜乐,你也依然可以当它是你的国,你的家。」
荆无双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道:「贤弟,愚兄宁死不当亡国奴。」
宁觉非温和地道:「大哥,没人会逼你为奴。你若心系天下苍生,便可入朝为官,造福于民。若想眼不见为净,你也大可放舟五湖,寄情山水,四海为家。」
荆无双冷冷地瞧了一眼身边的澹台子庭,对宁觉非道:「只怕你的话做不了准。我若一日不降,他们便一日不会放我离开。」
澹台子庭已改换了北蓟官服,风度气质却仍是南楚格调,显得温文尔雅,这时嘻嘻笑道:「荆将军放心,只要是宁大将军说出的话,陛下都认,一定算数。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我劝你不如留在朝中,也可以监督我们,以免我们荼毒百姓。待将来亲眼看到四海升平,天下大治,咱们再与宁将军把酒戏说今日事,是非功过,那时才见分晓。」
宁觉非笑了笑,却没再多说什么,似是让他自己决定。
荆无双听了澹台子庭的话,心里一动,微微低头,反复思量起来。
澹台子庭十分诚恳地道:「荆将军,皇上敬你忠义传家,世代良将,皆以万民福祉为己任,实是诚心留你。你不用上降表,仍做护国将军,你不护朝廷护百姓,可好?」
荆无双听到这里,以身殉国的念头已然动摇。他犹豫着,看了一眼宁觉非。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江从鸾已经拿过来一个靠枕,将宁觉非扶起来,让他倚着床头,坐得舒服一些。宁觉非对他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谢谢」。江从鸾顿时喜心翻倒,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此时,宁觉非看着荆无双的眼神,不由得笑道:「大哥,你一心想有个太平盛世,如今便是开端,不妨依澹台将军所言,暂且留下,以后若是你呆不惯,也随时可以离开。」
「是啊。」澹台子庭趁热打铁。「荆将军,无论何时,如果你想辞官,我们都不会强留。」
荆无双看了看满脸诚意的他,又看了看一眼面带笑容的宁觉非,终于长叹一声:「也罢,我便暂且留下。」
澹台子庭立刻喜得手舞足蹈:「哈哈,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荆无双啼笑皆非:「孙将军,澹台将军,在下从未与你并肩作战过,只与你在鲁阳城外曾经有过并肩作战的打算,不过,那一战我可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澹台子庭笑嘻嘻地道:「我也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江从鸾实在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宁觉非也笑,大声道:「云扬,去告诉厨房,好好整一桌拿手的酒菜来,我陪大哥喝两杯。」
荆无双看着这个令他一直心仪不已的兄弟,回首家国,终是无比感伤。
半个月后,澹台牧再次颁下圣旨,进行了一系列的封赏。他依宁觉非当日承诺,封淳于乾为靖王,食亲王双俸,移居原静王府,封淳于宏为理王,移居原武王府,淳于朝仍为醇王,淳于翰仍为景王,府邸家产奴仆均被保留。
各部大臣虽然早就纷纷上了降表奏折,称颂新君,但澹台牧却只是先封赏了三个人,一是游虎,仍为定国将军,二是荆无双,仍为护国将军,三是李舒,还做镇南将军。这三人曾经同为南楚柱石,一镇西北,一镇东北,一镇西南,便为南楚保住了十年太平。如今三人齐齐投入北蓟,天下文人闻之,也只能摇头嗟叹。
不过,对这几人的封赏不过只是令南楚万民为之心安,真正引人注目的却不在此,而是威震天下的「烈火将军」宁觉非。
澹台牧专门下诏,历熟宁觉非的功绩,赞他忠君爱国,泽被万民,敕封其为一字并肩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理全国军事,并赐免死金牌,准皇宫骑马,殿前带刀,赏十万户,又赐黄金千两,翡翠明珠美玉两斗,骏马千匹,其余马牛羊无数……
宁觉非躺在床上,听古英滔滔不绝地读着给自己的封赏,眉头越皱越紧。
江从鸾一直在屋外回避,听着里面没了声音,这才端着一碗药进去。
宁觉非撑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这才躺了回去,叹道:「我要这些累赘干什么?古英,你马上替我写折子,把所有封赏全都推辞了。」
古英吃了一惊:「将军,这是为何?」
宁觉非清晰地道:「你先写,我万分感激陛下的抬爱看重,然后说我体弱多病,不堪重负,恐难以担当大任,为免误国误民,请准予辞官。」
「将军,这……」古英一脸为难。
宁觉非看着他:「古英,你现在仍是我的师爷,不打算听我的吩咐了吗?如果你不写,也可以,就回云大人那儿去吧,不用再呆在我这儿了。」
古英立刻躬身道:「是,将军,古英这就去草拟个折子。」
待他出去后,宁觉非看向江从鸾,温和地道:「从鸾,你这就离开吧。」
江从鸾大惊失色:「觉非,你这是何意?难道是厌弃我了?」
「怎么会?」宁觉非轻笑,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床边。「别这么不自信,先听我说……」
待古英拿着拟好的奏折走回来时,江从鸾眼圈红红地站在墙角,背对着宁觉非,显得十分委屈。
古英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宁觉非却道:「不用管他,折子拟好了吗?」
江从鸾霍地转身,微微颤抖地道:「觉非,不,宁将军,从鸾想回乡去看望父母,这便告辞了。」
宁觉非微笑着说:「这样也好,如今天下初定,你父母不定有没受惊,你回去看看也好,古英,你从我的俸银里拿一千两出来,赠给从鸾,他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很感激。」
江从鸾一听,顿时泪如泉涌,低低地道:「不用了,觉非,我照顾你……不是为了钱。」
古英听他要走,自是正中下怀,马上快手快脚地出门,拿过来一张一千两银票递给他,诚恳地道:「所谓穷家富路,你既是单身上路,身上总要有点银子,这是将军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江从鸾低着头,半晌,才伸手接了过去。他对着宁觉非躬身施了一礼,随即匆匆走了出去。
宁觉非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
当晚,江从鸾便离开了望北苑。
等到古英把折子递到临淄后,宁觉非似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又是常常昏睡,人也变得十分沉默。
三日后,云深快马自临淄赶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觉非看着他,见他也瘦了不少,便道:「你国事繁忙,日理万机的,有什么事让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了,也不必自己亲来。」
云深走到床前,声音极柔和,情绪却有些激动地问:「觉非,你上表辞官,让陛下很是不解。你如今功高盖世,威名播于天下,又如此年轻,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却为何想激流勇退?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毫无意义。」宁觉非躺在床上,微笑道。「我现在只想告老还乡。」
云深看着他温和平静的笑脸。在这一世,他不过才二十一岁,却已没有年轻人应该有的雄心壮志、血气方刚。此时此刻,他眼神沉郁,神色平静,虽是满脸病容,却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派仙人之姿。他忍不住过去,紧紧拥抱住他,轻声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宁觉非没力气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淡淡地道:「回不去了。」
云深听了,心里一酸,眼泪落了下来。他忽然热血上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抬头吻上了宁觉非的唇。他辗转地深吻着,热泪一直扑簌簌地滴到宁觉非的脸上。
宁觉非迟疑了一下,伸手想推开他。
云深却用力圈住了他,不肯与他分开。
宁觉非在心里轻叹,犹如有一根尖针在心里攒刺,疼得厉害。
良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