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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觉得她在笑,虽然从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终于还是看出我的惊慌了,我想。
“你有胡椒蜂蜜饼吗?”
“……什么?”
“胡椒蜂蜜饼!”
我将手里包好的那半块胡椒蜂蜜饼递向她。她心领神会,一把抢了过去,胡乱撕开信函纸,也顾不上什么雅观,张嘴就吃。
她可能是饿坏了——但她怎么会想到向我要胡椒蜂蜜饼呢?
“……那是你身上有那味道。”
“什么?”
“你不是正在想,我为什么开口就找你要这东西吗?”
坎普尔摇摇手上还剩下的一小块饼,也没等我回答什么,就手吞了下去,又从小桌下摸出了一个塑料瓶子,旋开瓶盖喝了口水,便开始吮手指头。
“……梅彭给你的;不是吗?”
“没错。你中午没吃饭吗?”
“有几天了。否则我为什么那么急着吃?你没点推理能力吗?”
“……嗯,我的脑子不是太好使。你被处罚了吗?”
“废话!梅彭那混蛋女人,她是在报复我!”
坎普尔说这话的声音相当大,梅彭因此在外面用警棍敲了敲铁门,以示意她保持安静——坎普尔的话她肯定也听见了。
“为什么?”
“上周四放风的时候,我又戏弄了她。”坎普尔显得挺得意。
“你常常戏弄她吗?”
“绊了她一跤而已。我讨厌她身上的劣质香水味,真没品味……”
这点我承认,梅彭女士身上的古怪香水味确实十分刺鼻。
“还好那老混蛋没几天就要退休了……嗯,你是接任吗?”坎普尔问我。
第6节:第二节 模仿(3)
“……没错,我没什么经验,但又想知道怎么跟大家处好关系——梅彭建议我找你谈谈。”
一个继任狱警的身份,当然比一个转了四站来到这里的小小警员身份更好说话,我想。
“你没找错人。我会一直在这儿的,嘿嘿……”坎普尔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我们或许可以做朋友。你来这儿多久了?”
“……嗯,我记不太清了,大概很久了吧。”坎普尔耸耸肩膀。
“你的生活很不错呢!”我用眼神指了指小桌上的香烟和杂志。
“精神生活吗?哼,我那无聊的继母也就能给我这些。烟倒是例外。”坎普尔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傲慢与偏见》。
监狱里的犯人是可以接收信件和印刷品包裹的,但我并不知道香烟也可以归在接收物之内——照坎普尔的话来看,她物质生活中的唯一享受也就仅限于这香烟了。
“怎么进来的?”
“杀人。”坎普尔头也不抬。
“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能说说吗?”
坎普尔突然笑了,但笑容也随即僵在脸上。一滴泪水落在书页上,她伸过手去擦了一下:
“你不怕每天晚上下地狱的话,尽管去做。”她的手抖了一下。
“‘镰刀罗密欧’,听过这个名字吗?”
坎普尔的手又抖了一下——她把书合上了。
“那是撒旦的别名。伯恩哈迪(Bernhari)和我,曾想过要做他的信徒……”
坎普尔开始抽泣,泪水滴了下来,打湿了书的封面。
“幸福的伯恩,他死了。我没有勇气……我……反正我也会死在这里的……天堂抛弃了我,地狱抛弃了我……”
坎普尔双手掩面,她哭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静静地坐在一旁。
梅彭又敲了敲铁门,坎普尔拉过床上的毯子,抹了抹脸,停止了抽泣,表情木讷。
“那是个小女孩,伯恩递给我的斧头……”
坎普尔咬着毯子一角,眼睛毫无焦点地看着狱房的某个角落,喃喃自语。
“……我的手在发抖呢。不知怎么就举起了那肮脏的凶器——我肯定已经被魔鬼附体了。我连看也不敢看,手臂却直直地挥了下去。一下又一下。”
“……那斧子似乎连接了我的神经,挥下去了,却好像是我用手将她的血管、皮肤、脊柱硬生生地撕裂了一般。那满带腥味的鬼东西喷溅在我的脸上、手上、身上,温温热热的……”
“……我洗了三天的澡,我用刷子狠命地刷我的脸、我的手……水打在我的身上,那腥臭味的东西却怎么也洗不掉。终于,我刷破了自己的手,又害怕那东西流进身体里,就没再洗澡,而是整天整天地躲在床上,怕见到太阳,很怕很怕……”
“……再后来我好些了。有段时间我很高兴——伯恩说地狱终于肯接纳我们了。但我仍然每天每天地做着噩梦,醒来的时候我就紧紧抱着伯恩。他有时候会打我,但我不怪他——我知道他的心情,杀过人的心情,那和我的正一样。”
“……呵呵,地狱的使者们。”坎普尔顿顿,笑了一笑,眼神依然很空洞。
“……那是多少年以前了,伯恩一提到‘影子杀手’就很兴奋——我觉得……我不知道,他也只是在报纸和新闻上特别关注他而已。我不知道‘影子杀手’是否真和伯恩保持着联系——他是这么说的。”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个老人,我帮他打昏了他。我发誓,我并不知道他真会杀死他的。伯恩拿出斧头的时候,我还在笑个不停呢!直到那老人的头颅被伯恩踢到我的面前,血滴溅上了我的脚踝时,我才吓得瘫软在地上,连哭都忘了……”
“……伯恩也害怕过——他也躲在我怀里哭过,像个婴孩一样;然后他又笑了,笑声很骇人,好像一只没有灵魂的小动物。他把那柄斧子冻在地窖的冰柜里,像对待一件受过诅咒的中世纪符器。”
“……他杀的第二个人也是我打晕的,那是一个秃顶的中年人。我很慌张,没留意到那小巷附近是否有人。伯恩扬起斧头,我在旁边呆呆地看着,”
第7节:第三节 资料(1)
“……第一斧砍得有点偏,结果那人的左脸被从嘴唇那儿齐齐斩断了,舌头拖在了斧刃上,脑袋的上半部分也偏了过去——我当时想:那人应该是死了。”
坎普尔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声音也变大了许多——梅彭又敲门了,声音很不耐烦。
“……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伯恩的第二斧还没有砍下去,那人竟然坐了起来。脑袋歪到一边,眼珠睁得似乎都要掉出来。他的手到处乱抓,喉咙里还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声。”
坎普尔的声音并不见小,她看着我,满脸诡异的笑意:
“……嘿嘿,我却听得懂那个死人在说什么。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地狱再见’。”
“……伯恩并不怎么害怕,他的第二斧挥下去后,那人的手就不再动了。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不是在尖叫,反正我是看到小巷的那头有人正过来——伯恩背对着他们,而他们好像是在喊着什么,我听不太清楚了。”
“……伯恩再次举起斧头的时候,我却听到了很清脆的一声响。我看到伯恩的额头上突然长出了一个红色的印记——斧头和他一起倒了下去,斧刃恰好落在那死人的脖子上。那个没头发的血脑袋,张大了嘴巴,在空中抛了个弧线,正落在我的怀里……”
坎普尔突然尖叫了起来,嘴巴张得很大,两手狠命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被这突发的情况吓懵了,既没有想到去拔出佩枪,也没有想伸手去掰开她的手臂。那一秒钟,我被她抵在墙壁上,温顺地等待死亡。
梅彭及时冲了进来,她打开了警棍上的电击开关,用力地向坎普尔的背脊上挥去。
坎普尔的手霎时松开了,梅彭的棍棒却没有停下——她倒在地上,绊倒了木椅和小桌,四肢蜷曲着护住胸前,手脚不住地在颤抖。她好像已经被电得翻白眼了,嘴上却仍是有些神智不清地反复念叨着:
“我讨厌胡椒蜂蜜饼……”
“我讨厌胡椒蜂蜜饼……”
第三节资料
“……我们早就觉得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梅彭递给我一杯水,满脸歉意。
“没什么的……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我揉揉被掐得生疼的脖子。有些地方已经被坎普尔那尖利的指甲给挖破了,手指碰到上面,火辣辣的——我皱了皱眉头。
“能给我一个创可贴吗?”
“好的,你等等。”梅彭出去了。
我打开刚才梅彭取出胡椒蜂蜜饼的抽屉,那里面果然还有不少——我随手拿了一小块,藏在了夹克衫的口袋里。
梅彭给我找了一个特大号的创可贴,我就着狱警办公室墙上那半块破镜子,将它胡乱贴在创口上,又是一阵疼。
“我还没吃午饭呢,能给我一块胡椒蜂蜜饼吗?”
“那是最后半块了,她的运气比你的好。”梅彭尴尬地笑笑。
回程的地铁上,我将刚入口的那小半块饼都吐到了垃圾箱里——称那东西为“盐块”或许更适合些。
可怜的人……
回到局里已经接近下午四点,汉迪克他们早不知去哪儿了。我打了一杯咖啡,来到档案室——老吉姆正坐在那里:手握着笔,但又并没在写字,那绞尽脑汁的样子,似乎是在赶报告。
我的意外到来很让他高兴:
“嘿!小伙子,你怎么受伤了?争风吃醋的事儿,相信我,少做为妙。”
“……嗯。我想查查罗密欧的那个案子。”
老吉姆的玩笑话我并没有接下——这恐怕让他感到很没趣。他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摸出了登记本:
“日期和警官证号。”
“好的。”
我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填好之后,递还给他——他看也不看,将本子塞了回去。
“大概在LS区15那块儿,耐心找找。”
“谢谢。”
老吉姆原先并不在档案室干的——虽然他总笑称档案室是“片警最惨的归宿”,但他原来的工作实际是探员。他原本的工作表现如何我并不清楚,但至少这档案室在他的管理之下是不错的——说他是“爱喝咖啡的档案自动查询器”,毫不为过。
第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