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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进府中,问郭靖道:”靖哥哥,咱们可是漏送了一张帖子?”郭靖奇道:“怎地漏送了帖子,咱们反复查了几遍,不会有遗漏的啊。”黄蓉道:“我也这么想。咱们生恐得罪了哪一位好汉,便是没多大名望的脚色,以及明知决不会来的数十位洗手退隐的名宿,也都早送了英雄帖去。可是今日所见,明明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心中不愤,也要在襄阳城中来办个英雄大宴,跟咱们斗上一斗。”
郭靖喜道:”这位英雄跟咱们志趣相同,当真再好也没有了。咱们便推他作盟主,由他率领群雄,共抗蒙古,咱们夫妻一齐听他号令便是。”黄蓉秀眉微蹙,说道:“但瞧此人的作为,又不似为抗敌御侮而来。他发了名帖去邀信阳赵老爵爷、乌鸦山聋哑头陀、汉口张大胯子等一千人前来。”郭靖又惊又喜,拍案而起,说道:”此人如能将赵老爵爷、聋哑头陀等高人邀到,襄阳城中声势大壮。蓉儿,这样的人物,咱们定当好好交上一交。”
黄蓉沉吟未言,知宾的弟子报道江南太湖众寨主到来。郭靖、黄蓉迎了出去。当日备路豪杰纷纷赶到,黄蓉应对接客,忙得不亦乐乎,对昨晚所见所闻,一时不暇细想。
翌日便是英雄大宴,群英聚会,共开了四百来桌,襄阳统率三军的安抚吕文德、守城大将王坚等向各路英雄敬酒。筵席间众人说起蒙古残暴,杀我百姓,夺我大宋江山,无不扼腕愤慨,决意与之一拚。当晚便推举郭靖为会盟的盟主,人人敌血为盟,誓死抗敌。
郭襄那日在羊太傅庙中与姊姊闹了别扭,说过不去参加英雄大宴,果然赌气不出,独个儿在房中自斟自饮,对服侍她的丫鬟道:“大姊去赴英雄大宴,我一个人舒舒服服的吃酒,未必便不及她快活。”郭靖、黄蓉关怀御敌大计,这时哪里还顾得到这女孩儿在使小性儿?郭靖压根儿便没知悉。黄蓉略加查问,知她性情古怪,也只一笑而已。
众英雄十之八九都是好酒量,待得酒酣,有人兴致好,便在席间显示武功,引为笑乐。黄蓉终是挂念小女儿,对郭芙道:“你去叫妹子来瞧瞧热闹啊,这样子的大场面,一生未必能见得上一次。”郭芙道:“我才不去呢。二小姐正没好气,要找我拌嘴,没的自己去找钉子碰。”郭破虏道:“我去拖二姊来。”勿匆离席,走向内室。
过不多时,郭破虏一人回来,尚未开口,郭芙便道:”我说过她不会来的,你瞧不是吗?”黄蓉见儿子脸上全是诧异之色,问道:“二姊说甚么了?”
郭破虏道:“妈,真是奇怪!”黄蓉道:“怎么啦?”郭破虏道:“二姊说,她在房中摆英雄小宴,不来赴这英雄大宴啦。”黄蓉微微一笑,道:“你二姊便想得出这些匪夷所思的门道,且由得她。”郭破虏道:“二姊真的有客人哪。五个男的,两个女的,坐在二姊房里喝酒。”
黄蓉眉头一皱,心想这女孩儿可越来越加无法无天了,怎能邀了大男人到姑娘家的香闺中纵饮?“小东邪”的名头可一点儿也不错,但今日嘉宾云集,决不能为这事责罚女儿,扫了众英雄的豪兴,对郭芙道:“你兄弟年轻脸嫩,不会应付生客,还是你去。请妹子的朋友们齐来大厅喝酒,大伙儿一同高兴高兴。”
郭芙好奇心起,要瞧瞧妹子房中到了甚么客人,她素知妹子不避男女之嫌,甚么市井酒徒、兵卒厮役都爱结交,心想今日所邀的多半是些不三不四之辈,听得母亲吩咐,当即起身,走向郭襄的闺房。
离房门丈许,便听得郭襄道:“小棒头,叫厨房再送两大坛子酒来,”
“小棒头”是个丫鬟,郭襄给自己丫鬟取的名字也是大大的与众不同。那丫鬟答应了。只听得郭襄又道:“吩咐厨房再煮两只羊腿,切廿斤熟牛肉来。”
小棒头应声出房。只听得房中一个破锣般声音说道:“郭二小姐当真豪爽得紧,可惜我人厨子以前不知,否则早就跟你交个朋友了。”郭襄笑道:“现下再交朋友也还不迟啊。”
郭芙皱起眉头,往窗缝中张去,只见妹子绣房中放着一张矮桌,席上杯盘狼藉。八个人席地而坐,传杯送盏,逸兴横飞。迎面一人肥头肥脑,敞开胸膛,露出一排长长的黑毛。那人左首是个文士,三绺长须,衣冠修洁,手中折扇轻摇,显得颇为风雅,扇面上却画着个伸长舌头的无常鬼。文士左首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五官倒生得清秀,但脸上刀创剑疤,少说也有十来处。侧面坐着个身材高瘦的带发头陀,头上金冠闪闪发光,口中咬着半只肥鸡,吃得津津有味。其余三人背向窗子,瞧不见面目,看来两个是白发老翁,另一个是黑衣的尼姑。郭襄坐在这一干人中间,俏脸上带着三分红晕,眉间眼角微有酒意,谈笑风生,十分得意。郭芙心想,瞧他们这般高兴,便是邀他们到大厅去,看了也是不去的。
只见一个白发老翁站起来,说道:“今日酒饭都有八成了,待姑娘生辰正日,咱们再来大醉一场。小老儿有一点薄礼,倒教姑娘见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另一个老翁道:“百草仙,你送的是甚么啊,让我瞧瞧。”说着打开锦盒,不禁低呼了一声,道:“啊,这枝千年雪参,你却从何处觅来?”说着拈在手上。
郭芙从窗缝中望进去,见他拿着一枝尺来长的雪白人参,宛然是个成形的小儿模样,头身手足,无不具备,肌肤上隐隐泛着血色,真是希世之珍。
众人啧啧称赞,那百草仙甚是得意,说道:“这枝千年雪参疗绝症,解百毒,说得上有起死续命之功,姑娘无灾无难到百岁,原也用它不着。但到百岁寿诞之日,取来服了,再延寿一纪,却也无伤大雅。”众人鼓掌大笑,齐赞他善颂善祷。
那肥头肥脑的人厨子从怀中掏出一只铁盒,笑道:“有一个小玩意,倒也可博姑娘一笑。”揭开铁盒,取出两个铁铸的胖和尚,长约七寸,旋紧了机括,两个铁娃娃便你一拳、我一脚的对打起来。各人看得纵声大笑。但见那对铁娃娃拳腿之中居然颇有法度,显然是一套“少林罗汉拳”,连拆了十余招,铁娃娃中机括使尽,倏然而止,两个娃娃凝然对立,竟是武林高手的风范。
众人瞧到这里,不再发笑,脸上竟似都有忧色。那脸有疤痕的妇人道:“人厨子,你别为争面子,却给郭二姑娘惹麻烦!这是嵩山少林寺的铁罗汉,你怎地去偷来的?”人厨子笑道:“嘿嘿,我人厨子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少林寺偷鸡摸狗。这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命我送来的。他老人家说,到姑娘生辰正日,决能赶到襄阳来跟姑娘祝寿。哪,这才是我人厨子的薄礼呢!”掀开铁盒的夹层,露出一只黑色的玉镯来。
这黑玉镯乌沉沉的,看来也没甚么奇处。人厨子从腰间拔出一柄厚背薄刃的鬼头刀,对准玉镯一刀砍了下去,当的一声,鬼头刀反弹起来,黑玉镯竟是丝毫不损。众人齐声喝彩。接着文士、尼姑、头陀,妇人等均有礼物送给郭襄,无一不是争奇斗胜、生平罕见的珍物。郭襄笑吟吟的谢着收下。
郭芙越瞧越奇,转身奔回大厅,一五一十的都跟母亲说了。
黄蓉一听,心中惊讶只有比郭芙更甚,当下向朱子柳招招手,三人退到了内堂。黄蓉命女儿将适才所见再说一遍。朱子柳也是诧异万分,道:”人厨子、百草仙竟会到襄阳来?那黑衣尼姑多半便是杀人不眨眼的绝户手圣因师太,那文士的折扇上画着一个无常鬼,晤,难道竟是转轮王张一氓?”他一面说,黄蓉一面点头。朱子柳却连连摇头,说道:“此事决计不会,想郭二姑娘能有多大年纪,除了最近一次,素来足不出襄阳方圆数十里之地,怎能结识这些三山五岳的怪人?再说,嵩山少林寺的无色禅师,听说他近年来面壁修为,武林中的高人专程上山,想见他一面都不可得,怎能到襄阳来给小女孩祝寿?晤,定是小姑娘串通了一些好事之徒,故意虚张声势,来跟妹姊闹着玩的。”
黄蓉沉吟道:“但圣因师太、张一氓这些人的名头,我们平时绝少提及,襄儿未必会加道,要捏造也造不来。”朱子柳道:“这么说来,那是真的了。咱们过去见见,以礼相会。他们既是二姑娘的朋友,到襄阳来绝无恶意。”黄蓉道:“我也这么想。只是圣因师太、转轮王张一氓这些人行事忽邪忽正,喜怒不测。咱们虽然不惧,可是缠上了也够人头痛的,眼前大敌压境,实在不能再分心去对付这些怪人……”
突然窗外一人哈哈大笑,说道:“郭夫人请了。一干怪人前来襄阳,只为祝寿,别无歹意,何必头痛?”说到那“别无歹意,何必头痛”八个字,声音已在数丈之外。黄蓉、未子柳、郭芙一齐抢到窗边,但见墙头上黑影一闪,身法快捷无伦,倏忽隐没。郭芙纵身欲追,黄蓉一把拉住,道:“别轻举妄动,迫不上啦!”一抬头,只见天井中公孙树树干上插着一粑张开了的白纸扇。
那纸扇离地四丈有余,郭芙自忖不能一跃而上,叫道:“妈!”黄蓉点了点头,轻轻纵起,左手在树干上略按;借势上翻,右手又在一根横枝上一按,身子已在四丈高处,拔出纸扇,落下地来。
三人回到内堂,就灯下看时,见纸扇一面画着个伸出舌头的白无常,笑容可掬,双手抱拳作行礼之状,旁边写着十四个大字:“恭祝郭二姑娘长命百岁芳龄永继”。黄蓉翻过扇子,见另一面写着道:“黑衣尼圣因、百草仙、人厨子、九死生、狗肉头陀、韩无垢、张一氓拜上郭大侠、郭夫人,专贺令爱芳辰,冒昧不敢过访,恕罪恕罪。”这几行字墨泽沉干,写得遒劲峭拔。
朱子柳是书法名家,赞道,“好字,好字!”黄蓉沉吟道:“咱们瞧瞧襄儿去。”
朱子柳年纪已长,也不用跟小女孩避甚么嫌疑,当下一齐来至郭襄房中。
只见小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