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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校场口有人跟着喝道:“都拿上来啊!”远处又有人喝道:“都拿上来啊。”
一声跟着一声,传令出去。
过不多时,校场口涌进一群人来,有人拿着灯笼火把,有的挑担提篮,有的扛抬木材木板,分布在校场四周,当即竖木打桩,敲敲打打,东搭一个木台,西挂一个灯笼,进来的人源源不绝,可是秩序井然,竟无一人说话,个个只是忙碌异常的工作。
群雄见杨过适才送了那三件厚礼,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想他召集这一大批人来,定又大有作为。哪知过不多时,西南角上一座木台首先搭成,有人打起锣鼓,做起傀儡戏来,做的是《八仙贺寿》。接着西北角上有人粉墨登场,唱一出《满床笏》,那是郭子仪生日,七子八婿祝寿的故事。片刻之间,这边放花炮,那边玩把戏,满场上闹哄哄的全是喜庆之声。每一台戏都是三湘湖广、河南四川的名班所演,当真是人人卖力,各展绝艺。群雄各依所喜,分站各处台前观赏,喝彩之声,此伏彼起。
这时史氏兄弟已带领猛兽离场,西山一窟鬼和神雕、青灵子等高手也都悄然退去。
郭襄见杨过给自己想得这般周到,双目含着欢喜之泪,一时无话可说。
郭芙想起妹子在羊太傅庙中的言语,说有一位少年大侠要来给她祝寿,现下果如所言,不禁暗暗恚怒,拉着黄药师的手问长问短,对身周的热闹只作不见。
郭靖虽觉杨过为小女儿如此铺张扬厉未免小题大作,但想他自来行事异想天开,今天一日之中为襄阳城和丐帮干下如此三件大事,此刻要任性胡闹一番,自也由得他,当下只是捻须摇头;微笑不语。
黄蓉问父亲道:“爹爹,你和过儿约好了躲在这旗斗中么?”黄药帅笑道:“非也!那日我在洞庭湖上赏月,忽听得有人中夜传呼,来访烟波钓叟,说有个甚么神雕侠,邀他赴襄阳一会。那个烟波钓叟武功不弱,性儿却有点古怪,我老头子担起心来,生怕他暗中要对我的好女儿、好女婿不利,于是悄悄跟了来。原来这神雕侠竟是小友杨过,早知如此,老头子又何必操这份心?”黄蓉知道父亲虽在江湖上到处云游,心中却时时挂念着自己,笑道:“爹,这一次你可也别走啦,咱们得好好聚一聚。”
黄药师不答,向郭襄招了招手,笑道:“孩子过来,让外公瞧瞧你,”
郭襄从未见过外公,忙近前行礼。黄药师拉着她手,细细瞧她脸庞,黯然道:”真像,真像。”黄蓉知他又想起了亡妻,说郭襄生得像她外婆年轻之时,怕勾起他的心事,并不接口。郭芙笑道:“那还有不像的么!你叫老东邪,她叫小东邪……”郭靖喝道:“芙儿,对外公没规没矩!”黄药师大喜,道:“襄儿,你的外号叫‘小东邪’么?”郭襄脸上微微一红,道:“起初是姊姊这么叫我,后来人人都这么叫了。”
这时丐帮的四大长老围在杨过身边,不住口的称谢,均想:“他为襄阳城立此大功,又夺回打狗棒,揭破霍都的奸谋,鲁帮主大仇得报,若肯为本帮之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梁长老道:“杨大侠,敝帮老帮主不幸逝世……”
杨过早猜中他的心思,不待他说下去,抢着道:“耶律大爷文武双全,英明仁义,是我昔年的知交好友,由他出任贵帮帮主,定能继承洪、黄、鲁三位帮主的大业。”
黄药师问了几句郭襄的武功,转过头去,要招呼杨过近前说话,一回头,只见他身影微晃,已走出校场口外,说道:“杨过小友,我也走啦!”长袖摆动,一瞬眼间已追到了杨过身边,一老一少,携手没入黑暗之中。
黄蓉心头有一句要紧话要对父亲说,只是身旁人多,不便开言,哪知他说走便走,竟无片刻停留,吃了一惊,急忙追出。
但黄药师和杨过走得好快,待黄蓉追出,已在十余丈外。黄蓉叫道:“爹爹,过儿,且相聚几日再去!”远远听得黄药师笑道:“咱两个都是野性儿,最怕拘柬,你便让咱们自由自在的去罢。”最后那几个字音已是从数十丈外传来。黄蓉暗暗叫苦,眼见追赶不及,只得回转。大校场上锣鼓喧天,兀自热闹。
丐帮四大长老聚头商议。一来若无霍都打扰,已立耶律齐作了帮主,二来杨过于丐帮有大恩,他既也推荐耶律齐,此事可说顺理成章。当下四人禀明黄蓉,上台宣布,立耶律齐为丐帮帮主。
帮众依着历来惯例,依次向耶律齐身上唾吐。帮外群雄纷纷上前道贺。
郭襄见杨过此次到来,只与自己说得一句话,微笑相对片刻,随即分手,心中说不出的惆怅,眼见姊姊兴高采烈的站在姊夫身畔,与道贺的群雄应酬,但觉心中伤痛再难忍受,当即转身,要回自己家去。只走得几步,黄蓉已追到她身边,携住了她手,柔声道:“襄儿,怎么啦?今天不快活么?”郭襄道:“不,我快活得很。”说了这句话,随即低头,满眶泪水,险些便掉了下来,黄蓉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事,却只说些戏文中的有趣故事,要引她破涕为笑。
两人慢慢回府。黄蓉陪女儿到她自己房里,问道:“襄儿,你累不累?”
郭襄道:“还好,妈,你一夜没睡,该休息了。”黄蓉拉着她,并肩坐在床边,伸手给她拢了拢头发,说道:“襄儿,杨过大哥的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回事说来话长,你若是不累,我便跟你说说。”郭襄精神一振,道:“妈,你说罢。”
黄蓉道:“这事须得打从他祖父说起。”于是将如何郭啸天与杨铁心当年在临安牛家村结义、郭杨两家指腹为婚,如何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终至死于非命,如何杨过幼时寄居桃花岛,如何郭芙斩断他的手臂,如何他和小龙女在绝情谷分手等情,一一说了。
郭襄只听得惊心动魄,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小手掌心中全是汗水。她怎料想得到这个自己心中藏之、何日忘之的“大哥哥”,与自己家里竟有这深的渊源,更料不到他那只手臂竟是为姊姊斩断,而他妻子小龙女所以离去,也是因中了姊姊误发的毒针所起。她只道杨过只是她邂逅相逢的一位少年侠士,只因他倜傥英俊、神采飞扬,这才使她芳心可可,难以自遣,却原来这中间恩恩怨怨,竟然牵缠及于三代。待得母亲说完,她已是如醉如痴,心中一片混乱。
黄蓉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初时我还会错了意,还道他和你结识,实蓄歹念。唉,说到诚信知人,我实是远远不及你爹。你杨大哥今晚干这三件大事,别说他绝无邪念,纵是不安好心,咱们受惠非浅,也是感激不尽。”
郭襄奇道:“妈,杨大哥怎会不安好心?他有甚么邪念?”黄蓉道,“我起初想错了,只道他深恨咱们郭家,因此要在你身上复仇。”郭襄摇头道:“那怎么会?他若要杀我出气,那真是易如反掌,风陵渡边,他只须出一根手指便戳死了我,费甚么事?”黄蓉道:“你是小孩子,不懂的。他如要叫你受苦,要咱们伤心烦恼,自有比杀人更恶毒十倍的法儿。唉,那不必说了,我此刻也知道他不会。可是我心中挂着一件事,好生不安。”
郭襄道:“妈,你担心甚么?我瞧杨大哥对从前的事也已不放在心上。
他不久便要和杨大嫂相会,那时心里一快活,甚么事都一笔勾销了。”黄蓉叹道:“我担心不安的,便是怕他见不着小龙女。”
郭襄瞿然而惊,道:“甚么?那怎么会?杨大哥亲口跟我说,杨大嫂因为身受重伤,得蒙南海神尼救去医治,约好了十六年后相会,他夫妻俩情深爱重,互相等了这么久,怎能见不着?”黄蓉眉头深皱,“嗯”了一声。郭襄又道:“杨大哥说,杨大嫂在断肠崖下以剑刻字,说道:‘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又说‘珍重千万,务求相聚’,难道刻的字是假的么?”黄蓉道:”这刻字是千真万确,半点不假,可是我便担心小龙女对杨过相爱太深,因而杨过终于再也见她不着。”
郭襄不明母亲言中之意,怔怔的望着她。黄蓉道:“十六年前,你杨大哥夫妻都受了重伤,你杨大哥尚有药可治,小龙女却毒入膏盲。你杨大哥眼见爱妻难愈,他也不想活了,纵有仙丹妙药,他也不肯服食。”她说到这里,声音更转柔和,叹道:“唉,有些事情,你年纪还小,这时候是不会懂的。”
郭襄怔怔的出神,过了片刻,抬头道:“妈,倘若我是杨大嫂,我便假装身子好了,让他服食丹药治病,”黄蓉一呆,没料到女儿虽然幼小,竟也能这般为人着想,说道:“不错,我只担心小龙女当时便是如此,才离杨过而去。她谆谆叮嘱,说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又说珍重千万,务求相聚。当时我瞧着‘珍重千万’四个字,便猜想小龙女突然影踪不见,是为了要你杨大哥安安静静的等她十六年。唉,她想这长长的十六年过去,你杨大哥对旧情也该淡了,纵然心里难过,也会爱惜自己身体,不会再图自尽了。”
郭襄道:“那么,那南海神尼呢?”黄蓉道,“那南海神尼,却是我的杜撰了。世上压根儿就没这一个人。”郭襄大吃一惊,颤声道:“没……没有南海神尼?”
黄蓉叹道:“那日在绝情谷中,断肠崖前,我见了杨过这般凄苦模样,心有不忍,只得捏造了一个南海神尼来安慰他,好教他平平安安的等过这一十六年。我说南海神尼住在大智岛,实则世上就没这一个岛。我又说南海神尼教过你外公的掌法,好令他更加坚信不疑。杨过这孩儿聪明绝顶,我若非说得活龙活现,他怎能相信?他若是不信,小龙女这番苦心,也就没有着落了。”
郭襄道:“你说杨大嫂已经死了么?这一十六年的信约全是骗他的么?”
黄蓉忙道:“不,不!说不定小龙女仍在人世,到了相约之日,她果真来和杨过相聚,那自是谢天谢地。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