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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之中,她脸上的气恼神色仍是瞧得清清楚楚。她越是发怒,似乎越是与小龙女相似,杨过痴痴的瞧着,哪里舍得闭眼?其实陆无双相貌和小龙女全不相似,只是天下女子生气的模样总是大同小异,杨过念师情切,百无聊赖之中,瞧瞧陆无双的嗔态怒色,自觉是依稀瞧到了小龙女,那也是画饼之意、望梅之思而已。
过了一会,月光西斜,从大门中照射进来。陆无双见杨过双眼睁开,笑眯眯的瞧着自己,心中一凛:“莫非这傻蛋乔呆扮痴?他点我穴道,并非无意碰巧撞中?”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此时,忽见杨过斜眼望着地下,她歪过眼珠,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地下并排列着三条黑影,原来有三个人站在门口。凝神再看,三条黑影的手中都拿着兵刃,她暗暗叫苦:“糟啦,糟啦,对头找上了门来,偏生给这傻蛋撞中了穴道。”她连遭怪异,心中虽然起疑,却总难信如此肮脏猥琐的一个牧童竟会有一身高明武功。
杨过闭上了眼大声打鼾。只听门口一人叫道:“小贱人,快出来,你站着不动,就想道爷饶了你么?”杨过心道:“原来又是个牛鼻子。”又听另一人道:“我们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削你两只耳朵、三根手指。”第三人道:“老子在门外等着,爽爽快快的出来动手罢。”说着向外跃出。三人围成半圆,站在门外。
杨过伸个懒腰,慢慢坐起,说道:“外面叫甚么啊,陆姑娘,你在哪里?
咦,你干么站着不动?”在她背上推了几下。陆无双但觉一股强劲力道传到,全身一震,三处被封的穴道便即解开,当下也不及细想,俯身抬起单刀,跃出人门,只见三个男人背向月光而立。
她更不打话,翻腕向左边那人挺刀刺去。那人手中拿的是条铁鞭,看准尖刀砸将下来。他铁鞭本就沉重,兼之替力甚强,砸得又准,当的一声,陆无双单刀脱手。杨过横卧桌上,见陆无双向旁跳开,左手斜指,心道:“好,那道人的长剑保不住。”果然她手腕斗翻,已施展古墓派武功,夺过道人手中长剑,顺手析落,噗的一声,道人肩头中剑。他大声咒骂,跃开去撕道袍裹伤。
陆无双舞剑与使鞭的汉子斗在一起。另一个矮小汉子手持花枪,东一枪西一枪的攒刺,不敢过份逼近。那使鞭的猛汉武艺不弱,斗了十余合,陆无双渐感不支。那人出手与步履之间均有气度,似乎颇为自顾身分,陆无双数次失手,他竟并不过分相逼。
那道人裹好伤口,空手过来,指着陆无双骂道:“古墓派的小贱人,下手这般狠毒!”挺臂舞拳,向她急冲过去。白光闪动,那道人背上又吃了一剑,可是那矮汉的花枪却也刺到了陆无双背心,使鞭猛汉的铁鞭戳向她肩头。
杨过暗叫:“不好!”双手握着的两枚石子同时掷出,一枚荡开花枪,另一枚打中了猛汉右腕。
不料那猛汉武功了得,右腕中石,铁鞭固然无力前伸,但左掌快似闪电,倏地穿出,噗的一声,击正陆无双胸口。杨过大惊,他究竟年轻识浅,看不透这猛汉左手拳上功夫的了得,急忙抢出,一把抓住他后领运劲甩出。那猛汉腾空而起,跌出丈许之外。那道人与矮汉子见杨过如此厉害,忙扶起猛汉,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过俯头看陆无双时,见她脸如金纸,呼吸甚是微弱,受伤实是不轻,伸左手扶住她背脊,让她慢慢坐起,但听得格啦、格啦两声轻响,却是骨骼互撞之声,原来她两根肋骨被那猛汉一掌击断了。她本已昏晕过去,两根断骨一动,一阵剧痛,便即醒转,低低呻吟。杨过道:“怎么啦?很痛么?”
陆无双早痛得死去活来,咬牙骂道:“问甚么?自然很痛。抱我进屋去。”
杨过托起她身子,不免略有震动。陆无双断骨相撞,又是一阵难当剧痛,骂道:“好,鬼傻蛋,你……你故意折磨我。那三个家伙呢?”杨过出手之时,她已被击晕,是以不知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杨过笑了笑,道:“他们只道你已经死了,拍拍手就走啦。”陆无双心中略宽,骂道:“你笑甚么?死傻蛋,见我越痛就越开心,是不是?”杨过每听她骂一句,就想起小龙女当日叱骂自己的情景来。他在活死人墓中与小龙女相处这几年,实是他一生中最欢悦的日子,小龙女纵然斥责,他因知师父真心相待,仍是内心感到温暖。此时找寻师父不到,恰好碰到另一个白衣少女,凄苦孤寂之情,竟得稍却。实则小龙女秉性冷漠,纵对杨过责备,也不过不动声色的淡淡数说几句,哪会如陆无双这么乱骂?但在杨过此时心境,总是有一个年轻女子斥骂自己,远比无人斥骂为佳,对她的恶言相加只是微笑不理,抱起她放在桌上。陆无双横卧下去时断骨又格格作声,忍不住大声呼痛,呼痛时肺部吸气,牵动肋骨,痛得更加厉害了,咬紧牙关,额头上全是冷汗。
杨过道,“我给你接上断骨好么?”陆无双骂道:“臭傻蛋,你会接甚么骨?”杨过道:“我家里的癫皮狗跟隔壁的大黄狗打架,给咬断了腿,我就给它接过骨,还有,王家伯伯的母猪撞断了肋骨,也是我给接好的。”陆无双大怒,却又不敢高声呼喝,低沉着嗓子道:“你骂我癫皮狗,又骂我母猪。你才是癫皮狗,你才是母猪。”杨过笑道:“就算是猪,我也是公猪啊。
再说,那癫皮狗也是雌的,雄狗不会癫皮。”陆无双虽然伶牙利齿,但每说一句,胸口就一下牵痛,满心要跟他斗口,却是力所不逮,只得闭眼忍痛,不理他的唠叨。杨过道:“那癫皮狗的骨头经我一接,过不了几天就好啦,跟别的狗打起架来,就和没断过骨头一样。”
陆无双心想:“说不定这傻蛋真会接骨。何况若是无人医治,我准没命。
可是他跟我接骨,便得碰到我胸膛,那……那怎么是好?哼,他若治我不好,我跟他同归于尽。若是治好了,我也决不容这见过我身子之人活在世上。”
她幼遭惨祸,忍辱挣命,心境本已大异常人,跟随李莫愁日久,耳染目濡,更学得心狠手辣,小小年纪,却是满肚子的恶毒心思,低声道:“好罢!你若骗我,哼哼,小傻蛋,我决不让你好好的死。”
杨过心道:“此时不加刁难,以后只怕再没机缘了。”于是冷冷的道:“王家伯伯的母猪撞断了肋骨,他闺女向我千求万求,连叫我一百声‘好哥哥’,我才去给接骨……”陆无双连声道:“呸,呸,呸,臭傻蛋……臭傻蛋……啊唷……”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杨过笑道:“你不肯叫,那也罢了。我回家啦,你好好儿歇着。”说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陆无双心想:“此人一去,我定要痛死在这里了。”只得忍气道:“你要怎地?”杨过道:“本来嘛,你也得叫我一百声好哥哥,但你一路上骂得我苦了,须得叫一千声才成。”陆无双心下计议:“一切且答应他,待我伤愈,再慢慢整治他不迟。”于是说道:“我就叫你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
哎唷……哎唷……”杨过道:“好罢,还有九百九十七声,那就记在帐上,等你好了再叫。”走近身来,伸手去解她衣衫。
陆无双不由自主的一缩,惊道:“走开!你干甚么?”杨过退了一步,道:“隔着衣服接断骨我可不会,那些癫皮狗、老母猪都是不穿衣服的。”
陆无双也觉好笑,可是若要任他解衣,终觉害羞,过了良久,才低头道:“好罢,我闹不过你。”杨过道:“你不爱冶就不治,我又不希罕……”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这小贱人定然在此方圆二十里之内,咱们赶紧搜寻……”陆无双一听到这声音,只吓得面无人色,当下顾不得胸前痛楚,伸手按住了杨过的嘴巴,原来外面说话的正是李莫愁。杨过听了她声音,也是大吃一惊。只听另一个女子声音道:“那叫化子肩头所插的那把弯刀,明明是师妹的银弧刀,就可惜没能起出来认一下。”此人自是洪凌波了。
她师徒俩从活死人墓中死里逃生,回到赤霞庄来,发现陆无双竟已逃走,这也罢了,不料她还把一本《五毒秘传》偷了去。李莫愁横行江湖,武林人士尽皆忌惮,主要还不因她武功,而在她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的剧毒。《五毒秘传》中载得有神掌与银针上毒药及解药的药性、制法,倘若流传了出去,赤练仙子便似赤练蛇给人拔去了毒牙,秘传中所载她早烂熟于胸,自不须带在身边,在赤霞庄中又藏得机密万分,哪知陆无双平日万事都留上了心,得知师父收藏的所在,既然决意私逃,便连这本书也偷了去。
李莫愁这一怒真是非同小可,带了洪凌波连日连夜的追赶,但陆无双逃出已久,所走的又是荒僻小道。李莫愁师徒自北至南、自南回北兜截了几次,始终不见她的踪影。这一晚事有凑巧,师徒俩行至潼关附近,听得丐帮弟子传言,召集西路帮众聚会。李莫愁心想丐帮徒众遍于天下,耳目灵通,当会有人见到陆无双,于是师徒俩赶到集会之处,想去打探消息,在路上恰好撞到一名五袋弟子由一名丐帮帮众背着飞跑,另外十七八名乞儿在旁卫护。李莫愁见那人肩头插了一柄弯刀,正是陆无双的银弧刀。她闪身在旁窃听,隐约听到那些乞丐愤然叫嚷,说给一个跛足丫头用弯刀掷中了肩头。
李莫愁大喜,心想他既受伤不久,陆无双必在左近,当下急步追赶,寻到了那破屋之前,但见屋前烧了一堆火,又微微闻到血腥气,忙晃亮火折四下照看,果见地下有几处血迹,血色尚新,显是恶斗未久。李莫愁一拉徒儿的衣袖,向那破屋指了指。洪凌波点点头,推开屋门,舞剑护身,闯了进去。
陆无双听到师父与师姊说话,已知无幸,把心一横,躺着等死。只听得门声轻响,一条淡黄人影闪了进来,正是师姊洪凌波。
洪凌波对师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