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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厅。”龙延成随手披了一件披风,道。
小厮开了门,看见龙令的时候不由大大地愣了一下。他是一直都在门口守着,没见除了罗管家之外的人进去,可怎么一开门房间里会多个人的?
不过龙延成的手下终究不一样,愣也只愣了很短的时间,立刻躬下身退开,让龙延成和龙令出来。
龙延成先出来,龙令走在他的身后。
小厮关了门,正欲随后跟上,龙延成却停下了脚步,对他道:“你不用伺候了,去调几个人找找予牝,我不太放心。”
“是。”
龙令始终不喜欢龙延成那么叫罗予牝的方式,总觉得太过亲昵了。说清楚一点,他其实就是在嫉妒。
“你和那个罗予牝似乎很好的样子?”龙令满不在意地问。——不过,太满不在意了,便会显得刻意。
龙延成也不揭穿,道:“是啊。”
他们走的这条路似乎之前很少有人经过,或者只是主人可以走的专门通道。雪厚厚地平整地铺着,踩上去就会印下一个软软的脚窝印子。两个人的脚步踏在厚厚的雪层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雪已经不下了,可还有风,只要吹过微微阵风,便又会卷起许多细碎的雪花沾在两人的头上,肩上。
不知怎地,龙令看着那些雪花总觉得异常碍眼,于是伸出手,轻柔地拍去了他肩膀上细碎的白花。
龙延成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一闪身躲开了他。
“你最好少碰在下。”龙延成道。
龙令的落空的手在半空之中悬着,许久才放下来。“你真是喜怒无常呢。”他说。
“人老了就会变得古怪。”龙延成道。
“……你不老。”
这句话并非完全是恭维。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和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同样的年纪,这两种人之间看起来甚至可以差二十岁以上。龙延成便是后者。尽管多年来勾心斗角,日理万机,劳心劳力,可毕竟在最优渥的条件下生活,今年刚踏入不惑之年的他依然保有年轻时候的轮廓,只是细微之处有了皱纹,笑起来的时候却能勾出一些成熟的线条,丝毫无损于他的魅力。
一阵冷风吹过,龙延成微微地打了个颤。他知道自己高估了自身的抗寒能力,这么一个披风根本不管事,在房间中已经很冷的手更加冰冷,身上更是阵阵发寒。
龙令没有感觉到冷,可是龙延成刚觉得冷他便发现了。他想接近他,却又被龙延成浑身散发“别靠近!”的气息驱赶得无法接近。见他终于开始打颤,龙令不由自主地接近了过去,伸出双臂环抱住他——
“放开。”龙延成停下脚步,冷冰冰地道。
不可否认,龙令的身体很热,隔着那么多层的衣物,他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仿佛无穷无尽的热量。
“不要。看你冷,我会心疼。”龙令笑道。
“若不想放开你就滚出去。”龙延成又道。
“反正都一样,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吧。”被你赶出去,或者看着你受冻……
“什么一样!放手!”
龙令好像铁了心,说不松手就不松手。不过在龙延成太阳穴上的青筋明显爆出之后,他松开了手臂用力转过龙延成僵硬的身体,改用自己温热的手去温暖他的。龙延成的手真的好像冰块一样冷,龙令用手捂了许久也不见它暖和起来,不由有点急躁,拉过他的手放在口边朝它们呼热气,然后放在胸口上暖着。
身体立刻便热了起来,龙延成一愣之下,面孔居然开始发红。龙令看着白雪反光之中的他的脸,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个人只有最睿智、最冷静的面孔,怎会有如此……可爱的表情!——如果龙延成知道龙令现在脑中浮现的竟是“可爱”二字的话,他大约会毫不犹豫地叫出府中所有的家丁,一顿劈头盖脸把龙令打出去吧。
龙令就那么和龙延成两个人在雪地中就那么双手交握着站在那里,被别人看到的话,怕是会以为两人在互诉衷肠,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并没有互诉什么衷肠,甚至连一点点的心灵交会也没有。
过去没有。
现在没有。
未来,也没有。
龙延成首先从那种尴尬的呆愣之中恢复过来,用力挣脱了龙令的手,淡然转身:“一会儿饭菜就要凉了,阁下也不想吃回锅菜吧?”
挣开他的时候,寒气便从忽然失去了保护的手上冲了上来,冷得手指也开始发痛。但龙令又想去捉他手时,他还是躲开了他。
“阁下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我对阁下的考验还没完。”
“还没完?!”骂不还口了,打也不还手了,还要怎么样?真的要他当奴才不成?
“等你吃完饭,在下再慢慢告诉你。”
不知为什么,有种恐怖的感觉……这回换龙令的背后冒出冷气了。
菜肴很丰盛,虽然龙令更喜欢浓厚的口味,不过偶尔吃一点清淡的也还不错,况且,他为了部署京城的问题连中午也没有吃多少,下午更是滴水未沾。没了皇帝的架子,他也和一个普通人家的青年没差多少,且他多年都在外领兵打仗,那时艰苦得更多,皇帝的排场老早就变成了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东西。
坐到桌前没半柱香的功夫,他就风卷残云地几乎吃光了呈上来的所有饭菜,汤饭也下去了足有半盆,惊得那几个布菜的下人目瞪口呆。
喝完最后一口汤,龙令一抹嘴巴,拍拍肚子,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饱了!”。
龙延成有些愣地看着他这番几乎是强盗式的吃法,连话都说不出来。
龙令看着他笑道:“怎么?用这种目光看我……好像我是鬼怪一样。”
“不是鬼怪,胜似鬼怪。”龙延成摇头道。
龙令又是一笑,忽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一直置于膝上的手,龙延成啪一声将他拍开。一直在旁边伺候的下人们眼尖地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要凸了出来。
龙延成打了个手势,道:“你们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了。”
下人鱼贯而出。
“难道你是想和我单独相处……”龙令涎着脸接近,被龙延成一把推开。
龙延成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一阵冷冽的寒风席卷入来,房内的灯火呼地被吹灭了三四盏,剩下的也在左右摇摆,让墙上两人的影子抖抖瑟瑟。窗外,一株带苞寒梅枯瘦的小枝露出了头来,轻轻地随风左右摇摆,好像一个未曾梳妆的羞涩女孩。
“千年苔树不成春,谁信幽香似玉魂?
霁雪满林无月丽,点灯吹角做黄昏。”(虚堂智愚禅师)
“什么?”龙令不明白他为何会忽然吟起了诗来,尚武的他对于这种禅味甚浓的东西更是一窍不通。
龙延成也不与他多做解释,只续道:“今夜只有这美妙风雪和含苞未放的梅花,总觉得少了什么,真是可惜。”
龙令不觉得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惜的,雪能把人冻死,没开的花也没什么好看,还不如,龙延成一人独立风雪之中的姿态……
“还差十五月明,”龙延成勾出一个淡笑,“有风,有雪,有梅,有人,但,少了十五月明,总还差了那么一点。”
“……”他不会是想……
“这便是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考验,我今夜便要看到十五月明,你能做到吗?”
怎么可能做到!十五月明八月才能见到,那时无论如何也不会下雪,而这时已是十月!除非是神仙——
不过,这是最后一项的……
“若是我做到了呢?”龙令问。
龙延成笑而不答,只是露出很暧昧的表情。龙令再想不到更多,立刻站起来朝窗子走去。
“今夜我必定让你看到十五月明,所以,”他很快地擦过龙延成的嘴唇,龙延成一愣,“不要骗我。”
龙延成只是轻微地失神,龙令已经在他的眼前消失了,龙令的声音从外面深黑色的夜空传入他的耳中。
“记得,我会来要债的,你没办法抵赖。”
夹带着细小雪花的冷风还在继续吹送,可是龙延成感觉不到冷,他呆呆地站在窗前,很久以后才发现房中的灯全部都被吹灭了,他慢慢地关上窗户,慢慢地蹲在窗下,手紧紧地抓住心脏部位的衣服,似乎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这时候的严培和罗予牝,还被关在罗予牝的房间里。
门外有家丁在拍门喊:“罗管家!罗管家!小的知道你在里面,小的都听见声音了,求你答一声呀!老爷叫你呢!罗管家!罗管家!……”
门内,罗予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色铁青地看着严培在他面前很严肃地道:“我马上就解开你的哑穴,但是你不能胡说,真的不能胡说哟!绝对不能胡说哟!不能说有别人在这里!你记住!要是胡说的话我就杀了你!记住!一定记住!……”
你个罗嗦的家伙……等我得了自由就杀了你……
第四章
雪已不再下,但风更烈了。龙令在厚厚的白雪上轻点即走,飘飞的身影恍如鸿鹄一般,轻飘飘地飞跃过一座座白雪覆盖的建筑。
虽然刚才对龙延成信誓旦旦说必定会找给他十五月明,但其实他自己明白,这种事情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今日的确是本月的十五,但只是这漫天的风雪今夜就停不了,更别说散去乌云,现出十五月明了。
他回到了之前潜入刘府的地方。那里居然拴着一匹马,马鞍和保暖用的薄毯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看来主人离开的时间不短。他本不想细查就走,却觉得那马似乎很眼熟,仔细一看之下,发现它竟是自己多年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