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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声音很低,但确实,她是这么回答的。这是故意在对我撒谎。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到现在她还想欺骗我吗?
“说谎可不好啊!”我说,感觉都快吐血了,“你说不知道是在撒谎!你知道他要来的。不是吗?”
她将小手叠放在并拢的膝上,蜷缩的细肩哆嗦了一下。
“为什么你不对我说真话,由里绘?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肯回答我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坐在轮椅上,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低着头的她,说:“我知道的。晚饭前,在小厅里你和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由里绘的肩又哆嗦了一下。她微微抬起头,从前面垂下的头发下面投来胆怯的目光。
“他说今晚12点过后,要去你的房间。这你是知道的。”
或许还没等我告诉她,她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我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幽会。她又低下了头,膝盖上的双手轻轻地颤动起来。
“我一直在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来告诉我。我想信任你。但是,最终……”
我停了下来,举起戴着布手套的双手绕到了贴在脸上的面具的后面,解开绳子,缓缓地揭下白色的橡胶皮肤。于是我让自己那令人诅咒的真面目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由里绘!”我从未听到过自己呼唤她名字的声音竟然这么冷,“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
可她还是低着头。
“三田村如约来到了你的房间,对吧?而且那是你去洗澡前的事情。你让他等着,自己去洗澡,不是吗?你——你本来真的想投入他的怀抱吗?”
电光再次亮起,过了一会儿,雷声轰然作响,仿佛在嘲笑我们演出的无聊剧目似的。对于由里绘的无言,我好像快发疯似的紧紧地握着从脸上拿下来的白色面具。
“就现在,由里绘,我请你把你所有的想法告诉我。或许我一直都误解你了。现在,我怎么也看不见你的内心。”然后,我将带着自己体温的橡胶面具放到了床头的小桌上,又从长袍的口袋中取出那封“恐吓信”,“你还记得这个吗?”说着,我把折成四折的便笺向由里绘的膝上扔去。她的双手从膝盖上举起,打算去接飞过来的便笺。可没等飞到她跟前,它就突然失去了速度落在了地板上。便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却不打算把它捡起来了。
“告诉我!”我说,“为什么你要写这样的东西?”
那时我已经明白了,这封信的主谋不是别人正是由里绘。我明白了,那时——昨天从西回廊到大门口去迎接来访的三个客人时,或者是回来的时候——起居室的门下已经有这张便笺了。
是的,最终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已。或许——不,我的眼角也许看到了像“污迹”一般落在地毯上的这封便笺,但是(你可以笑我)我没有发觉……
“打开书房的门也是你干的吧?”我接着说,“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是为了让我害怕吗?可是为什么……”
在隔壁的起居室里,看到被解开封印的书房的门时,我想到了两种可能性。其中之一就是由里绘是“元凶”。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对岛田说弄丢了门的钥匙是我撒的一个谎。实际上那把钥匙放在这间卧室里的柜子抽屉的最里面。除此以外,不可能还有其他钥匙。事实上,掉在地板上的那把钥匙就是从那个抽屉里取出来的,我后来确认了这一点。
这样,直截了当地考虑的话,这么做的只可能是她了。因为知道钥匙在哪的除了我和由里绘以外没有第三个人。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想在内心深处极力去否定这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然而——如果由里绘真是“元凶”的话,那就可以理解其手法为何如此拙劣且幼稚。对于人生中超过一半时间是在这馆内的塔屋中,在被极端地隔绝了外部世界的信息的状态下度过的她来说,“恐吓”之类的事情恐怕是最与自己无缘的行为了。如果是普通的现代人,通过街头巷尾泛滥的读物或者电视剧、犯罪报道等在不知不觉中就学会了“恐吓”的技术。然而作为被封闭在这个馆中,直到去年为止连收看电视都不允许的她来说,写字的时候做出掩盖笔迹的努力这肯定已经是绞尽脑汁了。
“回答我,由里绘!”对于保持着沉默的她,我控制着激动的声音说,“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方法来恐吓我呢?‘从这里滚出去’——在里面你是这么写的。这真的是你的愿望吗?”
“不是的。”这时终于从她的口中冒出了话来。
“不是?”我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追问道。
“我想离开这里。我,想离开这里到外面去。所以……”
(所以——)
我又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才恐吓我吗?)
由里绘说到这里又不出声了。我也默不作声地在混乱的脑袋中思考着。
由里绘想离开这个家——这也许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爱着她,想和她一起在这个谷中度过平静的时光。我也一直相信她也是这样,但是……不,不是这样!我并非完全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其实我是暗自害怕,害怕将来她看到外面的世界,憧憬外面的世界,抛下我离开这个山谷。
这种恐惧,由里绘可能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她也知道,即使对我说了想出去,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就算说了想一个人出去,我也不可能答应。所以……
(所以想用“恐吓者”的身份来恐吓我,从而离开这儿吗?那时我也会一起出去的。她是这样想的吗?)
这里我可以作出各种假设。我感到似乎总算能够搞清楚由里绘的真实意图了,但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她那颗以前我一直觉得很了解的心——还有在那里面(我一直相信)的爱——最后逐渐变成了说不清、摸不到的东西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什么也没说,伸手去拿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的面具,然后把它卷好放进长袍的口袋里,留下筋疲力尽的由里绘,独自走出了卧室。
藤沼纪一的起居室 (凌晨3点)
我把轮椅靠近窗前,望着外面的黑暗。黑色的窗户玻璃上隐约浮现出自己脱去面具的脸。
(多么丑陋的脸啊。)
这时,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在镶在卵形脸庞的双眼中,有一种更锐利、更有光彩的东西。现在它是那么空虚,那样卑鄙,仿佛恐惧的野兽一般……
我在心里想像着留在隔壁房间的由里绘无力地垂着头的样子。因为太想脱离这个家才想到做出如此愚蠢的恐吓行为的她,作为“女人”,作为“妻子”而不是作为少女想要背叛我的她,一直被封闭在扭曲的时间和空间中——因此浑身上下都楚楚动人却又过于愚蠢的她……在“静寂”就要崩溃的现在,她会在她未成熟的心里想些什么?今后她又会怎么样?
我一直热切地渴望、拼命地维系着“静寂”。就好像人总有一天会死一样,“静寂”也同样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可能很早以前我就已预感到破灭的到来。
今后她——还有我以及这座水车馆会怎么样呢?
(太迟了吗?)
(不。)
尽管我已经隐约听到了崩溃的声音,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想去否定它。
(还没有)
我从长袍的口袋中拿出脱下的面具,按照原样戴在了脸上,强打精神将轮椅向走廊移去。
(还没有。我还有办法。)
这时——嘎嘎……嘎嘎嘎……
不知从哪里响起了异样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却是和直到目前为止一直包围着这间屋子的声音明显不同的、仿佛金属摩擦一般的声音。
嘎嘎嘎……嘎嘎……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声音仿佛与西回廊外面转动的水车声音步调一致,尽管声音不大却沉重地传来,震荡着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在哪儿听过,我想。什么时候,在哪儿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是那天晚上。)
马上,我触及到了那片记忆。
(那天晚上,那个时候……)
嘎嘎嘎……
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我竖起耳朵,拼命寻找声音的所在,终于我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不会是……)
是从门——被关上的书房的那扇门的那边传来的。很快,声音停止了。我在轮椅中僵直着身子,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闪着黑光的红木门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
我的汗毛竖了起来,被一个可怕的预感吓得瑟瑟发抖。冷汗流满了全身。我拼命咬紧牙关,探听着门对面的动静,等待着那里即将发生(不应该发生的!)的事情。
“喀哒”一声响了起来。这次并不是刚才那种听不习惯的金属声音,而是好像具有自己的意志进行动作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我直觉地感到,身体更加僵硬了。
咔哒,又响起了一声。接着好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啪哒……啪哒……
是缓慢而谨慎的脚步声。在隔壁房间的地毯上,有什么东西——不,是有谁在走着!
(不可能!)
黑色的疑惑眼看着膨胀起来,把我推下恐慌的激流之中。
(绝对不可能!)
在被关着的房间里有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在走着。是谁?
为什么?从哪儿来的?
所有的疑问全部突破了我心中的理智和常识,一起向着一个答案奔去。
脚步声向这边的门靠近了。而且——咔嚓……
响起了旋转把手的声音,它瞬间就击碎了处在现实和幻想之间的我的平衡。
“别过来!”我绝望地叫道,“回去,回去!”寝室里响起了由里绘的悲鸣。她一定也在害怕门对面奇怪的声音,陷入和我一样的恐慌之中。
旋转把手的声音持续着。眼看锁打不开,终于,出现在书房里的人敲起了门上的镶板。
“不要!”我塞住面具上的耳朵,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