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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山谷的北坡。营地里只偶尔传来一阵笑声,时而走过一个共生体。约翰娜把鞋挂在肩上,赤脚走着。气候很暖和,脚下的地苔踩上去软软和和,舒服极了。头顶上树冠形成的绿色天篷时时露出一块灰蒙蒙的天空。她几乎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也想不起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木女王营帐周围的哨兵没有喝令她站住,只轻轻呼唤了几声。毕竟,这儿没有别的人类成员。女王探出一只头:“约翰娜,进来吧。”
营帐里,女王还是按平常的老习惯盘成一圈坐着,把两只幼崽围在中间。里面很黑,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丝光。约翰娜一头扑倒在自己平常睡的那摞枕头上。自从今天下午颁奖的大场面以来,她一直想对女王提点意见。但……和炮兵们的欢聚刚刚过去,真不想破坏那种欢乐情绪。
木女王一只头一偏,望着她。两只幼崽同时摆出同样的姿势。“你参加了聚会,我看见了。狂欢之后你还是很清醒。到现在,我们的大多数食物你都能吃了,除了酒。你一点酒都没喝。”
约翰娜耸了耸肩。是的,又怎么了?“小孩子不准喝酒,十八岁以后才行。”这是人类的习俗,她的父母很支持这条规定。一两个月前,约翰娜刚满十四。她出生的那个小时一到,数据机便提醒她了。她想,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她这时还在超限实验室,或是斯特劳姆文明圈,自己会不会偷偷溜出去,和朋友一块儿碰碰诸如喝酒这类禁忌?多半会的。但是她在这里,没有父母管束,又刚刚当上大英雄,却一滴酒都没沾……也许,正是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这里,不做违背他们心愿的事仿佛能让他们离自己近一点儿。泪水涌上眼眶,她感觉到了。
“嗯。”木女王好像没注意她的表情,“行脚也是这么说的。”她轻轻敲了敲两只幼崽,笑着说,“我想,这种规定有道理。这两个,不等长大点儿,我是不会给他们酒喝的。但我猜,今儿晚上,他们从我这儿喝了点儿二手酒。”营帐里有一丝淡淡的酒味儿。
约翰娜胡乱擦了把脸,她现在不想讨论小孩子的行为举止。“你知道,今天下午,你不该那样对待斯库鲁皮罗,那种做法不大好。”
“我——是的。我事先跟他谈过,他不愿像那样受领勋章,我当时还以为他只是脖子太硬……该怎么说来着?固执,对吗?如果我知道他会难受到这种地步,嗯——”
“他差点当着所有人的面散了群。如果我的理解不差,出那种事儿非常丢人,对不对?”
“……是这样。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我给予他荣耀,他宣誓向我效忠,以荣耀交换忠诚,这一点非常重要。至少,我是这样管理下属的。当然,行脚和数据机肯定拿得出十几种其他的领导手段,但是你瞧,约翰娜,我需要这种交换,我需要你和斯库鲁皮罗当着全体士兵的面,受领勋章。”
“是啊,我知道。‘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诸如此类的话。”
“闭嘴!”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约翰娜这才意识到,不管是不是中世纪,自己面前的仍然是一位女王。“我们现在已经离开国土两百哩,向北深入剜刀的领地,几天之后就会与敌人交火,许多人会死去——为了我们还不大清楚的某个目标战死。”
约翰娜的心往下一沉。如果她不能夺回飞船,完成爸爸妈妈未竟的事业……“求求你,木女王,一定要进行到底!这么做是值得的!”
“这我知道,行脚也知道。我的内阁成员大多也同意,当然,提案通过得很勉强。但是,我们的内阁成员跟数据机谈过话,看见过你们的世界,知道你们的科学能做出什么样的伟绩。但另一方面,在这里聚集的绝大多数士兵,”她一只头朝营帐外一摆,“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出于信念,出于对我的忠诚。置身致命战场的是他们,而战斗的目的他们却并不了解。”她停了下来,只有两只幼崽还继续摆出强调的姿势,比其他成员慢了一秒钟才松弛下来。“你们人类会怎么激励自己的成员冒这样的危险,我不知道。数据机说是必须强征士兵。”
“那是尼乔拉时代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部队之所以来到这里,纯粹是出于忠诚,很大程度上是对我个人的忠诚。六百年来,我一直保护着我的人民,有传说,还有他们自己的记忆,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大家都清楚。不止一次,只有我一个人看出了前方的危险,是我的命令拯救了直奔危险而去的人民。只有这个,才是绝大多数士兵甘心追随我的原因。我们的部队不靠强制,只要想走,任何人都可以转身回去。现在却出了狼巢的事,第一次战斗就差点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懵懵懂懂……直闯进狼群的埋伏圈……像一伙游客!你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怎么想?如果不是撞上了天大的好运气,你和一只斯库鲁皮罗正好赶到最恰当的位置,又非常机警,我们就完了。我肯定会被杀掉,行脚也会死,也许三分之一的战士都会被杀死。”
“即使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人做出跟我们一样的事。”约翰娜小声说。
“也许,但我不觉得,其他人没有一个接近开火打掉狼巢的火炮。你看,我们的人会这么想,‘单单一次坏运气就能杀死女王,摧毁咱们神奇的大炮,面对会思想的敌人时不知还会出什么大事?’许多脑子里转的就是这个念头。除非我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绝不可能走出这条山谷——至少不是向北走出去。”
“所以你要颁发勋章,以荣耀换取忠诚。”
“是的。你不懂爪族语,所以没有领会我的演说。我大大称颂了战士们一番,说他们做得很好。这次伏击战中,凡是表现称职的,我都颁给了银木勋章。大家的士气很受鼓舞。我在演说中反复重申了这次远征的意义,即数据机所展示的奇迹,如果被铁先生占了上风我们会遭受多大的损失。问题是,这些话他们从前已经听过了,说的事情又无比辽远,他们很难想像。所以,我必须给他们一些新东西,就是你和斯库鲁皮罗。”
“我们?”
“我极力赞扬你,把你捧到无与伦比的高度。单体时常可以做出勇敢的壮举,有的时候还算有点头脑。但是,仅仅一个残体,哪怕是斯库鲁皮罗的残体,都不会比只知道乱砍乱杀的匹夫强到哪儿去。它知道该怎么用炮,但没有其他爪子嘴巴帮忙,就算知道也成不了事。还有,它一个残体,绝对想不到该向哪儿开火。可是你,身为两腿人,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无法像一个组合一样一个人操炮,孤零零一个人,你完全是孤立无援的。但你可以动脑子,而且可以在不扰乱其他人意识的情况下动脑筋想办法。你和斯库鲁皮罗的残体一道,办成了大事,任何共生体在狼巢进攻下都无法办成的大事。我告诉部队的是,我们两个种族合在一起,优势互补,每个种族长期无法克服的根深蒂固的缺陷,正好可以由另一个种族弥补起来。人类与爪族正是一种天衣无缝的最佳组合,合在一起,我们已经十分接近于共生体之上的共生体,十分接近上帝了。斯库鲁皮罗的情况怎么样?”
约翰娜勉强笑笑:“被逼出行列、下定决心接受勋章之后,还行吧。”她摸了摸自己衣领上的那枚勋章。勋章十分漂亮,刻工精细,上面镌刻着木城的风景。“受领勋章退下之后,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你真该看看后来他跟炮兵们在一起时那副模样。他们也搞了一套自己的以荣誉换忠诚,还喝了个酩酊大醉。斯库鲁皮罗详详细细告诉大家当时我们是怎么开炮的,还硬逼我和他一块演示给大伙儿看……你觉得大家相信你的话吗?就是人类和爪族那些话?”
“我想是的。用爪族语讲话时,我的口才很好,培育自己的组合时我专门注意了这方面。”木女王静了一会儿,两只幼崽在地毯上抓抓挠挠,鼻子不住拱着约翰娜的手。“另外,事实说不定真是这样。至少行脚坚信不疑。你看,你可以跟我住在一顶帐篷里,脑子里思考问题。行脚和我却做不到。就说我和他吧,我们活了很长时间,我相信我们俩的聪明程度并不亚于人类和数据机里所说的各个飞跃界的种族。可是,你们单体种族的成员可以彼此携手并立,一同思考,一起建设。我敢说,单体种族发展科技的速度比我们共生体快得多。但是现在我们有了你的帮助,速度也许可以从此开始提高。”幼崽们缩了回去,木女王把头枕在爪子上,“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对大家是这么讲的……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歇了。”
帐篷入口处已经有了点点阳光。“好吧。”约翰娜脱下外套,躺下,盖上一床薄被。木女王的成员们大多好像已经睡了,和平常一样,仍有一两只组件没有合上眼睛。这些不睡的组件的智力很受限制,就连它们这时也显得十分疲倦。木女王在数据机上下过苦功夫,她的人话不仅发音准确,语调也能充分表现情绪变化。这会儿,她的声音既疲惫,又悲伤。约翰娜觉得十分奇怪。
约翰娜伸出手去,抚着离她最近的那只瞎眼组件的脖颈:“你告诉大家的话,你自己当真相信吗?”她轻声问。
担任“哨兵”的一只成员转头望着她,从各个方向传来一声非常接近人类的叹息:“是的……不过,对我来说,恐怕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六百年了,我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我的自信也很有道理。但是,今天发生在南坡上的事……不该出这种事。如果听从维恩戴西欧斯的意见走新路的话,这一切本来是不会发生的。”
“但走新路可能被对方发现——”
“是啊。无论怎么办都不妥当,你懂吗?维恩戴西欧斯在剔割分子的最高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