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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面,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今宜尽撤城外民居,驱民运木入城,令北军无可依据,彼时将不战自走呢。”迂腐极矣。建文帝依计而行,令民撤屋运木。时方盛暑,居民不愿搬拆,各纵火焚屋,连日不息。孝孺复请令诸王分守都城,帝亦依言,命谷王穗、安王楹率着民兵,分段防守。齐泰、黄子澄,尚欲出外募兵,请命帝前,不待建文准奏,便即自去。泰奔广德州,子澄奔苏州,无非为避难计。建文帝不禁太息道:“事出若辈,乃弃朕远遁么?”这叫做罪归于主。正说着,外面已报燕军薄城,建文帝尚召方孝孺问计。孝孺请坚守待援,万一不济,当死社稷。”可与适道,未可与权。
帝闻奏,倍加惶急。御史魏冕,踉跄趋入,报称左都督徐增寿密谋应燕,帝尚未信,寻复有人接连入奏,乃命左右拿到增寿,面数罪状,亲自动手,掣出佩刀,把他砍死。怒尚未息,复见翰林院编修程济,跑入殿中,大呼道:“不好了,不好了,燕军已入城了!”建文帝道:“这么容易,莫非有人内应么?”程济道:“谷王穗、李景隆等,开金川门,迎入燕王,所以京城被陷。”建文帝流泪道:“罢!罢!朕未尝薄待王公,他竟如此负心,还有何说?”程济道:“御史连楹,曾佯叩燕王马前,欲刺燕王,不幸独力难成,反被杀死。”建文帝复道:“有此忠臣,悔不重用,朕亦知过,不如从孝孺言,殉了社稷罢。”言毕,即欲拔刀自尽。少监王钺在侧,忙伏奏道:“陛下不可轻生,从前高皇帝升遐时,曾有一箧,付与掌宫太监,并遗嘱道:“子孙若有大难,可开箧一视,自有方法。”程济插口道:“箧在何处?”王钺道:“藏在奉先殿左侧。”左右闻了此言,都说大难已到,快取遗箧开视。建文帝即命王钺取箧,须臾有太监四人,扛一红箧入殿,这箧很觉沈重,四围俱用铁皮包裹。连锁心内也灌生铁。当由王钺取了铁锥,将箧敲开,大家注视箧中。统疑有甚么秘缄,可以退敌,谁知箧中藏着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连袈裟僧帽僧鞋等物,无不具备,并有薙刀一柄,白银十锭,及朱书一纸,纸中写着,应文从鬼门出,余人从水关御沟出行,薄暮可会集神乐观西房。建文帝叹息道:“数应如此,尚复何言?”程济即取出薙刀,与建文祝发。想曾习过薙发司务。吴王教授杨应能,因名符度牒,愿与帝祝发偕亡。监察御史叶希贤道:“臣名希贤,宜以应贤度牒属臣。”遂也把发薙下。三人脱了衣冠,披着袈裟,藏好度牒,整备出走;一面命纵火焚宫。顿时火光熊熊,把金碧辉煌的大内,尽行毁去。皇后马氏,投火自尽。妃嫔等除出走外,多半焚死,建文帝痛哭一场,便欲动身。在殿尚有五六十人,俱伏地大恸,愿随出亡。可云难得。建文帝道:“人多不便出走,尔等各宜自便。”御史曾凤韶牵住帝衣,且叩头道:“臣愿一死报陛下恩。”建文帝也不及回答,麾衣出走。那时誓死相从的,还有九人,从帝至鬼门。鬼门在太平门内,系内城一矮扉,仅容一人出入,外通水道。建文帝伛偻先出,余亦鱼贯出门。门外适有小舟待着,舟中有一道装老人,呼帝乘舟,并叩首称万岁。帝问他姓名,答称:“姓王名昇,就是神乐观住持。”奇极怪极。且云:“昨夜梦见高皇帝,命臣来此,所以舣舟守候。”想是太祖僧缘未满,故令乃孙再传衣钵。帝与九人登舟,舟随风驶,历时已至神乐观,由王昇导入观中。时已薄暮,俄见杨应能、叶希贤等十三人同至,共计得二十二人,由小子按着官衔,编次如下:
兵部侍郎廖平 刑部侍郎金焦 编修赵天泰、程济 检讨程亨 按察使王艮 参政蔡运刑部郎中梁田玉 监察御史叶希贤 中书舍人梁良玉、梁中节、宋和、郭节 刑部司务冯镇抚牛景先、王资、杨应能、刘仲 翰林待诏郑洽 钦天监正王之臣 徐王府宾辅史彬 太监周恕杨应能、叶希贤等见帝,尚俯伏称臣。建文帝道:“我已为僧,此后应以师弟相称,不必行君臣礼了。”诸臣涕泣应诺。廖平道:“大家随师出走,原是一片诚心,但随行不必多人,更不可多人,就中无家室牵累,并有膂力可以护卫,方可随师左右,至多不过五人,余俱遥为应援,可好么?”建文帝点首称善。于是席地环坐,由王昇呈进夜膳,草草食毕。比御厨珍馐何如?当约定杨应能、叶希贤、程济三人,日随帝侧。应能、希贤称比邱,济称道人,冯、郭节、宋和、赵天泰、牛景先、王之臣六人,往来道路,给运衣食。六人俱隐姓埋名,改号称呼。余十数人分住各处,由帝顺便寓居。帝复与诸人计议道:“我留此不便,不如远去滇南,依西平侯沐晟。”史彬道:“大家势盛,耳目众多,况新主意尚未释,倘或告密,转足滋害,不如往来名胜,东西南北,皆可为家,何必定去云南?”帝随口作答,是夜便寄宿馆中。天将晓,帝足痛不能行,当由史彬、牛景先两人,步至中河桥,觅舟往载。适有一艇到来,舟子系吴江人,与史彬同籍。彬颇相识,问明来意,系由彬家差遣,来探消息。彬大喜,反报建文帝,愿奉帝至家暂避。帝遂出观驾舟,同行为叶、杨、程、牛、冯、宋、史七人,余俱作别,订后会期。及舟至吴江,彬奉帝还家,居室西偏曰清远轩,帝改名水月观。亲笔书额,字作篆文。越数日,诸臣复至,相聚五昼夜。帝命归省。至燕王即位,削夺逃亡诸臣官衔,并命礼部行文,追缴先时诰敕。苏州府遣吴江邑丞巩德,至史彬家索取诰敕等件,彬与相见,巩德谓,建文皇帝闻在君家,是否属实?彬答言未至,巩德微哂而去。建文帝闻着此信,知难久住,遂与杨、叶两比邱,及程道人,别了史彬,决计往云南去了。建文帝好文章,善作诗歌,曾记他道出贵州,尝题诗壁间,留有二律云:
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沈。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瓢。
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惟有群乌早晚朝。
建文去国,京中作何情状,且待下回表明。
燕王渡淮,南京已不可守,此时除议和外,几无别法。然野心勃勃如燕王,岂肯就此议和,解甲归去?郡主之遣,诸王之行,益令燕王藐视。至若李景隆、茹瑺辈、伏地乞怜,更为国羞,尚何益乎?至金川门启,大内自焚,乃有建文出亡之说,红箧留贻,君臣祝发,事属怪诞不经,岂太祖果有先觉,预为乃孙计耶?或谓由青田刘基之预谋。考之正史,基亦无甚奇迹,不过建文出亡,剃度为僧,未必无据。就王鏊、陆树声、薛应旗、郑晓、朱国桢诸人,所载各书,皆历历可稽。即有舛讹,亦未必尽由附会,惟红箧事或属诸子虚耳。乃祖以僧而帝,乃孙由帝而僧,往复循环,殆亦明史中一大异事耶?
第二十六回 拒草诏忠臣遭惨戮 善讽谏长子得承家
却说燕王棣入京后,只魏国公徐辉祖,尚抵敌一阵,兵败出走,此外文武百官,多迎谒马前。燕王接见毕,驰视周、齐二王,相见时互相慰问,涕泪满颐,随即并辔归营,召集官吏会议。兵部尚书茹瑺,先至燕王前叩头劝进。可丑。燕王道:“少主何在?”茹瑺道:“大内被火,想少主已经晏驾了。”燕王蹙额道:“我无端被难,不得已以兵自救,誓除奸臣,期安宗社,意欲效法周公,垂名后世,不意少主不谅,轻自捐生,我已得罪天地祖宗,哪敢再登大位,请另选才德兼备的亲王,缵承皇考大业呢。”得罪是真,辞位是假。茹瑺复顿首道:“大王应天顺人,何谓得罪?”言未已,一班文武官僚,都俯伏在前,黑压压跪满一地,齐声道:“天下系太祖的天下,殿下系太祖的嫡嗣,以德以功,应正大位。”何功何德?燕王犹再三固辞,群臣固请不已。燕王道:“明日再议。”翌晨,群臣又叩营劝进。燕王乃命驾入城,编修杨荣迎谒道:“殿下今日先谒陵呢?先即位呢?”也是无聊之言。燕王闻言,即命移驾谒陵,一面令诸将守城,大索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分别首从,悬赏通缉。至谒陵礼毕,复回京安抚军民,并谕王大臣道:“诸王群臣,合词劝进,我实不德,未能上承宗庙,怎奈固辞不获,只得勉徇众志。王大臣等各宜协力同心,匡予不逮!”王大臣等唯唯听命。遂诣奉天殿即皇帝位,受王大臣朝贺。可谓如愿以偿。
先是建文中有道士游行都市,信口作歌道:“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都人不解所谓,已而道士杳然。至燕王即位,方惊称道士为神,这也不必细表。单说燕王即位,下令清宫三日,诸宫人女官太监,多半杀死,惟前曾得罪建文,方得宽宥。燕王召宫人内侍,询以建文所在。宫人等无从证实,把马皇后残骸,称为帝尸。乃命就灰烬中拨出尸首,满身焦烂,四肢残缺,辨不出是男是女,只觉得惨不忍睹。燕王也不禁垂泪道:“痴儿痴儿?何为至此?”试问是谁致之?是时侍读王景在侧,由燕王问他葬礼。王景谓当以天子礼敛葬。燕王点首,便令将马后残尸,敛葬如仪。猫拖老鼠假慈悲。忽有一人满身缟素,趋至阙下,伏地大哭,声震天地。燕王闻着,即喝令左右速拿,当由镇抚伍云,拿住入献。燕王凝视道:“你就是方孝孺么?朕正要拿你,你却自来送死。”孝孺抗声道:“名教扫地,不死何为?”燕王道:“你愿就死,朕偏待你不死,何如?”言讫,命左右带孝孺下狱。原来燕王大举南犯,留僧道衍辅佐世子,居守北平。道衍送燕王出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