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将近半夜的时候,老人开始质问阳子,像是有些什么家人、身家背景、住什么房子、生活过得如何等等。其中只有少数问题可以回答,她觉得很痛苦。在自己出生前就有人被抓到这里再也回不去,这件事不由得渐渐渗入她的胸中。
阳子也会像他这样活着吗?一辈子流落异乡回不了家?那么至少遇见同为海客的人,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吧!想到老人孤伶伶的一个人活到现在,也许自己真的是很幸运。
“我是遭啥报应啊?”
老人盘腿坐着,手肘支着膝盖抱着头。
“离开我的朋友和家人,来到介奇怪的地方。本底子已经觉悟,以为我会死在空袭的档口,没想到才半个月就结束了。只要再半个月。”
阳子不发一语。
“本底子只要战争结束就可以过好日子,我却来到了这个吃也吃不饱、让人活得不痛快的鬼地方。”
“您说的是……”
“耐末不如干脆死在空袭的档口算了。在这种莫名其妙、人生地不熟又讲话听不懂的鬼地方……”
阳子瞪着眼睛。
“……您听不懂吗?”
“都听不懂啊!如今也只会讲讲单字,所以才沦落得只能干这种活。”
说完之后他讶异地看着阳子。
“小姑娘,侬都懂啊?”
“是啊……”
阳子凝视着老人。
“我一直以为是讲日文。”
“胡说八道。”
老人一脸愣住的样子。
“当然勿是日本话。扣掉我格自言自语勿算,今日还是我头一遭听见日本话。我也不知这里讲的是什么话,好像有点像中国话,却又大大不同。”
“这里也用汉字对吧?”
“用啊!不过不是中国话,以前在港口也有中国人,伊不是讲这种话。”
“不可能的。”
阳子一头雾水,注视着老人。
“我来这边之后,从来没有发生过语言不通的困扰。如果不是日文,我不可能听得懂啊!”
“店里伙计讲的侬都懂?”
“我听得懂。”
老人摇头。
“侬听到的勿是日本话,这里无啥人讲日本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阳子脑中一片混乱。
自己听到的明明就是日文,老人却又说那不是日文。但是她天天听到的话和老人所讲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差别啊!
“这里是巧国吧?巧妙的巧。”
“是啊。”
“我们是海客,从虚海来的。”
“是啊。”
“这座城里有乡公所。”
“乡公所?侬讲的是乡城?还是讲这个乡?”
“就是类似县政府的地方。”
“县政府?”
“里面有县长。”
“这地方无有啥县长,县里最大的人叫做县正。”
怎么可能?阳子喃喃地说。
“我一直听说的是县长。”
“无有啥县长啦!”
“人民冬天住在镇里,春天来了就回到村里。”
“冬天住的叫做‘里’,春天住的叫做‘庐’。”
“可是我……”
老人瞧瞧阳子。
“侬到底是啥人?”
“我……”
“侬和我是不一样的海客。我在这个异乡只有一个人,从在打仗的日本被丢到这个讲话、生活习惯都不懂的地方,这些年来无有老婆无有孩子,如假包换的孤丁丁一个人。”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阳子拼命寻找原因,但是想破了头,也无法从至今所见所闻的一切事物中找到任何线索。
“我从一个烂透的地方,来到另一个烂透的地方。为啥侬这种因为有我们的牺牲才能过安稳日子的人,连来到这里都是占尽便宜?”
“我不知道!”
阳子叫着,这时门外有人说话了。
“客倌,有什么事吗?”
老人急忙把手指抵着嘴唇,阳子看着门。
“不好意思,没事。”
“是吗?这里还住了其他客倌哦。”
“我会注意要小声一点的。”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阳子轻轻松口气。老人用非常冷峻的表情看着阳子。
“刚刚的侬也懂?”
注意到语言问题的阳子点头。
“……我懂。”
“刚刚伊讲的是这边的话。”
“那……我说的是哪一种语言?”
“我听到的是日本话。”
“可是对方都听得懂啊。”
“那倒是没错。”
阳子平时说的只有一种语言,听的也只有一种语言,那么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老人的表情软化了。
“侬不是海客,起码不是寻常海客。”
他说的“海客”一词不光只是声调,连发音都和阳子听惯的不一样。
“侬为啥听得懂?”
“我不知道。”
“怎磨会不知道?”
“我完完全全都不懂,不懂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为何自己和伯伯会不一样?”
为何连样子都变了?阳子心里嘀咕着,一边摸摸因为染过而变得硬梆梆的头发。
“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我找过了,答案很简单,回不去。”
说完他干笑着。
“能回去我早就回去了。不过,倘若现在回去会像浦岛太郎吧?”
说完后他丧气地看着阳子。
“……小姑娘,侬要去哪儿?”
“我没有目标。呃,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
“啥事?”
“伯伯,您没有被抓吗?”
“被抓?”
诚三瞪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这儿的确会抓海客。不,我不一样,我是漂流到庆国的。”
“什么意思?”
“每一国对待海客的方式好像都不同,我是到了庆国,在那儿拿到户籍。本底子去年之前都在庆国过活,不过大王驾崩之后全国一片混乱,我住不下去才逃过来的。”
阳子想起了曾在城里见过的难民。
“那……在庆国的话,就可以住下来而不必逃亡吗?”
诚三点头。
“说得不错,不过如今不行了。因着内战,全国兵荒马乱。我住的村子被妖魔攻击,死去一大半。”
“妖魔?不是因为内战吗?”
“国家动乱必有妖孽,不只有妖魔而已,干旱、洪水、地震,灾祸一椿接一椿,所以我只得逃来了。”
阳子垂下眼睛。到庆国就不会被追缉。继续在巧国到处逃亡和到庆国去看看两相比较,哪一个比较安全呢?在她思索时,诚三接着说了。
“女人是更先前就开始逃了。大王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要把女人赶出国去。”
“不会吧?”
“千真万确,听说首都尧天剩下的女人都被杀了。本底就不是啥多好的国家,很多人就趁着机会逃出来了。侬还是勿要接近的好,那儿已是妖怪的巢穴了。前一阵子有好多人逃命出来,今个却明显少很多,只怕是已无法越过国境了。”
“原来……是这样。”
诚三对着喃喃低语的阳子露出自嘲的笑。
“问我日本的事我勿知道,反而这儿的事我能告诉侬。……看来我已经变成这儿的人罗!”
“哪儿的话。”
诚三笑着抬起手。
“巧国比起庆国好忒多了。不过这儿会抓海客,再好也没有用。”
“伯伯,我……”
诚三笑了。一个半哭半笑的表情。
“我明白,小姑娘,这不是侬的错。我心里明白,但就是嘴巴笨,我向侬道歉。小姑娘不得不逃命,还是侬比较命苦。”
阳子只是摇摇头。
“我得回去干活了,要打点早饭的事。一路上小心啊!”
他只说了这些就溜出门外去了。
阳子本想叫住诚三,不过又忍住,只向他道了声晚安。
Ⅳ
从架子里拉出薄薄的棉被,阳子躺在上面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好久没有睡在棉被里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半点睡意。她明白,这是因为有事让她挂心。
为何阳子没有语言上的困难呢?她从来也没想过要是自己语言不通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田地。话说回来,她也想象不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如果这里通行的不是日文,那阳子不可能听得懂的。她和门外的人讲话时,说的究竟是什么语言?在老人听起来是日文,其他人听了却是这边的语言……
老人所讲出来的这边的用语,发音在她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这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县长”一词的事就更不用说了,那阳子一直以来所听到的“县政府”、“县长”这些词,到底又是什么语言?
阳子瞪着低矮的天花板。
──是被翻译了。
阳子所听的语言,是不是用某种东西、某种方法翻译得好好的,变成了阳子可以理解的话呢?
“冗佑?是你吗?”
这个朝着自己背后低声问出来的句子,想当然是得不到答案。
※ ※ ※
她像平时一样抱着剑入睡,等到醒过来时,阳子摆在房间角落的行李不见了。
阳子跳起来,急忙开门试试看。房间门被锁得好好的。
她找来店里的人,说出事情原委。很怀疑地打量着房门和房间的两个伙计,用凶狠的眼神瞪着阳子。
“你真的有什么行李吗?”
“有啊,我的钱包就放在里面,不知被谁偷走了。”
“可是房门好好地锁着啊!”
“是不是另外打了钥匙?”
听到阳子这么问,男人们的目光更凶了。
“你是说是我们店里的人偷的吗?”
“你是不是早就不想付钱?打一开始就盘算着要找麻烦然后溜掉?”
两个男的咄咄逼人,阳子悄悄将手放上剑柄。
“不是的。”
“反正付钱就是了。”
“我说了钱包被偷走了嘛!”
“那就把你送到官府去。”
“等一下!”
阳子正打算把布解开,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对他们说道。
“请叫昨天那位老伯过来。”
“老伯?”
“就是庆国来的,姓松山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