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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石榴 by 林擒年 (经典虐心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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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过矿井的,一次,根本就没到底。那时我大二,学校出面跟一家国有大矿联系好,说是放学生过来“体验生活”。我好动,什么事都爱搀和,也跟着去了。下矿前,人家是千准备万准备,说了,别怕,百分百安全。我和另三个搭矿上的电梯由个老矿工领下去。说是“电梯”,其实就是比吊车好一点儿,四周土啊石啊的看得特清楚,心里跟着这“清楚”慢慢恐惧起来,一想就想到自己在地下,结果,才下到四十米(预定是到底,一百二十米),我就哭了——觉得喘不上气,马上就要被活埋了似的!哭得“嗷嗷”的,扁桃体都给亮出来了。一群人给我哭得手忙脚乱,立马又升回去,把我放上地面。往上升的那一分多两分钟,那个负责带我们的黑脸矿工一直看着我,一脸无可奈何的宽厚——蜜罐里泡大的娃娃啊!唉! 



  那件事,从没人在明面上笑我,自尊上也没受什么伤,可就种下“根”了——死也不坐地铁!死也不进地下室地下车库!反正在地面以下的你都别想叫我进!谁叫我咬谁! 



  那叶凉呢?看看他,在几十上百米深的地底,地就是天,天就是地,没有任何保障。这样的,不出事是造化,出事是必然。七百多天过去才出事,一半造化了。 



  首先是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土都下松了,有经验的都说不能下,可不是都有“难处”吗——不为那口饭,不为那几张嘴,谁来干这样的活?!窑主老顾头大肚子一腆“谁下窑我给三倍工钱!”有几个下的了,大部分还在观望。看着他们一筐筐的往上背也不见有什么事,眼热了,想,许不至于吧……。又下了几个,到早上九十点光景基本都下了,剩几个胆小的几个请了假回家的。 



  “天”塌(那边管塌方叫“塌天”)得满突然的。那拨上来的三个人,最后一个的脚刚迈出来,后面“轰隆隆”一声,人都傻了!傻了一阵以后才想到底下还埋了十几二十个人!去找窑主,窑主跑了。那赶紧去报警,警一报,连上面都惊动了,什么——性质很严重窑主先通缉着救人要紧——上面都这样说了,那就调几架机器过来吧,半人工半机器的往外挖土排水,确定下面的人数,派人通知家属。 



  阿妈是“软”着过来的,一路跌了好多跌,但没掉泪——你看那些出了事故的矿工家属等在外面的时候都没有哭的,怕一哭就成了“事实”。他们就是风里雨里太阳里的站着,望着,憋着,那种煎熬,唉…… 



  叶凉也是命大,塌的时候他已经上到差二十米的地方了,旁边又刚好支棱着一根木头,给他留了出气的孔,没埋死。人家下去救,挖到他那儿就去了一天半,一看,哟!一个喘气的!赶紧包了送上去进医院! 



  真是命大,就差半步啊!短了这半步就和陆叔一样,在煤堆里烂出骨头来了! 



  每回我听到矿难,心里就酸得不行,想着人在里面一点一点的被埋死被饿死被憋死,甚至集体被困在下面,一分一秒断了指望的,有人身上带了一枝铅笔,传着写遗书,写了放矿工帽里包着,想着人家挖到这里的时候看不到活人至少能把自己的念想带回去:老母、老父、妻子、儿女、欠了谁谁多少多少钱、家里的煤没有了到谁谁那里买便宜、孩子的学费已经交了多少到老师那里还差了多少…… 



  你们知道吗?我曾经亲耳听到一个“出了事”的矿主跟记者说: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我有!每个矿工我赔五十万!我另外再给政府三千万!别把我关进去!关进去对你们没好处! 



  无耻?无耻!王八?王八!骂吧骂吧骂完了照样过。我闹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人心出了什么问题。人命关天,天那么大,二十万至多五十万也就解决了。理由很充分啊,逝者已矣,活着的还要活,有了这笔钱,上学的仍旧上学,养孩子的可以养孩子,医病的可以医病。犯得着跟钱过不去吗?! 



   



   



   



  第四十九章 



  叶凉在医院里睁眼,看的第一眼不是阿妈的脸,而是阿妈的背。她背对着他坐着,声音淡淡的问“觉得哪里难受啵?”还没等他应,又说,这一年多你都在背煤哦?……以后这种工不许干了。要干,等我埋下黄泥洞你再去!……你阿妈这世人,心都酸没了……酸不起啦……你们这几个!唉……讨债哟! 



  说完,阿妈就起身去烧汤,没打叶凉眼前过。她泪湿满脸了。这个二儿的命是捡回来的,那天下窑的基本都丝绝了,浅点儿了捞上来几个都烂了臭了。她亲眼见着一个,慢她阿凉半天上来的,五十多六十的老头,都烂出骨头来了,怎么认出的?一头花白的头发和脖子上一颗大痦子!那家人哭的呀!活不下去了的才这种哭法!什么都哭完了! 



  什么都哭完了又怎样?!日子还要过啊,捞上来的烧了埋了,那十个八个捞不上的,炸了窑做坟埋里面,家里人领了钱,该回哪里回哪里——还要活么毕竟,难不成让剩下的人都陪着去死?! 



  这次的事,上面下来狂扫一气,附近的小煤窑都倒完了,镇子上的买卖渐渐萧条下来,车水马龙变做门前冷落,关张的关张,迁移的迁移,想再热起来,过个两三年的吧,风头一过,又该生了。 



  叶凉好了之后有到那成坟的小煤窑去上过香烧过纸,挺凄凉的,碑也没碑,以后草长起来路都找不到一条,谁还记得这里曾有过什么? 



  这一年零八个月就这样埋里面了,见过它的那些人和它一起躺在地底,若不是还有手上脚上肩上的茧,那七百多天的去向简直就成了谜,叶凉一阵茫然。像发梦,在梦中被日子推着往前。往前,是回沙街,借了些小本挑个小担到平山镇上去卖——那边通铁路了,人多些,卖些时令水果,杨桃、石榴、芒果、木瓜,鸡蛋,发糕,都是自家产的,卖相不太好,小,人又老实,不会学人家混秤,生意很难挣生活了。可还在零零碎碎的卖,来回来去的担着担子——赶车,把篮子举上车窗供人家挑,饭从没按时吃过,晚上回来一数,钱薄薄的,除去本,哪里还有多少……。他却默默的做,平心静气的。 



  富而不骄易,贫而无怨难!叶凉,我不如你,这世上大多数人不如你。所以,我服了,真的。 



  他干这个干了一年多,一次工商局的过来查,说他没有“卫生证”,拿起刀子就斩,把他的扁担绳、筐子斩得烂烂的,手也受了连累,斩出血了。阿妈怕了,死活不让他再去。那就在家坐,帮忙搞家事,心不在焉的一天到晚——家里面进项没了,幺弟在念专科,要钱。也是机缘,叶凉他大姐在这个时候生了个儿子,真正的大胖小子,八斤,那两个老的(公婆)喜得脸都歪了——长孙呢!盼了多少年了都!叶瑞琼拿着怀里的小家伙去谈,直截了当——搞个公家的工给我弟!搞就搞八,不过还留着一手——我让你当个临时的!偏不让你成正式的! 



  叶凉就去了。四年,养了一身的病和痛。 



  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那个人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叶凉是不是要这么下去一辈子。多可怕。 



  这都不是命,那什么是命? 



  这是转折,一转,就躲掉了我那可怕的想象。所有的转折都值得我们放大了去看。 



  那个人是叶凉的学长,被他叫过的诸多学长中的一个——这有什么好说的?! 



  可,他是雷振宇的死党。他本来要坐飞机回北方的,鬼使神差就不坐了;他本来要坐4号车厢3号床的,鬼使神差又坐去了8号车厢5号床了。叶凉在松脂不是季节的时候要到旁边去背砖,但那阵砖厂给停了,就得了一点空,还像以前一样担个小担去卖水果卖鸡蛋卖发糕,偷偷的。平山镇本是个小站,只停三分钟的,那天却停了十分钟不止。叶凉刚好卖到8号车厢。(8号车厢的车窗可以打开,4号的不行)。然后就这么撞上了。回来,事情多了就忘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大概过了有这么两个多三个月吧,两个聊电话,不知怎么的那个就冒出来了“哎!——我看见那个!那个!……哎!叫什么来着?比我们小一届,喜欢学长学姐的叫人,挺乖的那个!后来退学了的!你瞧我这记性!明明都在嘴边了就是喊不出来!” 



  “……叶凉……” 



  “对对对!叶凉叶凉!唉……那时老头子(王教授)怎么说的——‘岁数够了,他比我强’!非池中之物的架势!你看看现在——女儿都有了!” 



  “……是他?……” 



  “怎么不是?!嘿!那小女孩儿真是机灵!三岁多四岁的样子!你说这人哪……” 



  “你在哪看见的?” 



  “怎么?还不信啊!一小站,叫平山的,曲里拐弯我也不知道哪儿进哪儿出!……” 



  “……”原来那里还有一条沙街…… 



  七年前,他走遍了那个省大大小小百十条叫沙街的地方,独独漏了这一个。不怪,那沙街刚好在七年前改名叫“平山街”,找得到才有鬼! 



  百密一疏,就是七年。命。 



   



   



   



  第五十章 



  我多次想从面前这个叫石榴的孩子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各个细小的角落——她是否从那个二十六七岁叫叶凉的男人身上得到过什么? 



  看不出。既看不出有什么,也看不出没什么。事情有些尴尬。我多喝几缸墨,人也晓得顾忌,不该问的永远不问,至少不正面去问。村野间的孩子们就不同了,他们可以很天真很无辜很没什么思虑的把一些暗地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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