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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贵族就算没落至此,荒唐的东西又何尝会少?”慕容薇恨声说道:“徐大哥,我是知道我阿姐的,只要是为了黄雀岛,为了我,她有什么不能做?”
我忆起那个女人淡然的脸,明白慕容薇说的是实话,她是这样的女子,让人心折,让人……心碎。
“阿姐自小最疼爱我,若说你我两情相悦,她知道后必会尽力帮我。一旦我跑了,这婚事不成了,就没什么荒唐的族规,阿姐也就不用去出家啦!”慕容薇望着我,继续说着她的计划。
良久,我捏捏她的脸:“我这辈子做的荒唐事不少,和这件比起来,却都不算什么了……好吧,我带你走!想到任时穹那张臭脸也有趣得很哪,哈哈哈!”
……
走得那晚,她来了。
她的脸色如纸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朝我盈盈一拜,轻声说道:“任先生,我敬重你,信你绝对会好好对待小妹……前路茫茫,珍重。”
我凝视着她,终于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叹道:“抱歉……”
放开她,我将手中的画递与她,咧嘴一笑,转身离开。
……
我一直没有问过她是否爱我,也不认为我带着慕容薇离开对她的出家真的有影响。
我是很自私的人。
我知道我注定是要离开她的,“私奔”一事只不过让我和她的人生多一些羁绊,让她记起我的时候能更多一些。
只是如此而已。
慕容薇
从小到大,我一直知道,我是很讨厌阿姐的。
小时候,阿姐说,我不应该叫她阿姐,那是黄雀岛民的叫法,慕容世家的小姐怎能和那平头百姓一般?未免堕了身价。
我生气了,不是因为她说‘阿姐’是平头百姓的叫法,而是因为她教训我的样子。
其实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柔柔弱弱的,但我就是不敢违逆她。
钟妈总是说:二小姐的性子野 ,只有大小姐能制住她。
每当听到这话,我就更生气。
所以这次,我死也不肯听她的话。
我‘阿姐阿姐阿姐阿姐’的叫个不停。
最后阿姐叹口气,说,算了,随你吧。
这只是一件小事,但让我得意了好久,我终于反抗了她一回!
但大多时候,我永远敌不过阿姐。
岛上的人喜欢我,只要我笑一笑,大家都会争着把最好的东西送到我面前,只要我闹一闹,原来不能做的事情就可以尽管做了。
可若是阿姐说,小妹,你不能这样。大家就立刻住了手,只能抱歉地看着我。
于是最疼我的钟妈,说,二小姐啊,这事大小姐说不行,您就忍忍吧。
娘亲望着我又哭又闹,总是笑着说,既然蔷儿说不行,那自有她的道理,薇儿,别任性了!
为什么?她也不过比我大几岁,怎么人人都听她的?她就非要高我一等吗?
真让人讨厌!
外人说,慕容大小姐对二小姐真好,只要是二小姐的想要的,大小姐一定拿来。
我听到了!
所以我说:阿姐,我要最好的先生来教我习字,岛上的先生太差了!
阿姐说:好啊。于是请来了广阳学府最好的先生,钟妈说,当朝丞相也是他的弟子。
我说:阿姐,这到来来来往往的洋人真多,我要学洋人的东西。
阿姐说:好啊。于是请来了几个大胡子蓝眼睛的洋人,娘说,他们是来我朝游历的西洋学者。
我说:阿姐,我要西洋的衣服,西洋的钢琴,西洋的家具,西洋的……
阿姐说:好啊。于是我的房间全换成了西洋的东西,就连窗户都改成西洋的样式。
我说: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阿姐说:好啊。然后放到我面前。
阿姐笑道:小妹,还要什么?
我说不出话,却更生气了。
那广阳来的先生总是赞我聪明,但有一次看了阿姐的文章,却惊叹不已,直呼奇才。
那些洋人教我的时候,阿姐总在一边静静听着,毫不起眼。可有一次我却听到她用洋文和那些洋人讨论通商问题,我甚至还不能像她一样流利。
这个时候,我几乎要恨阿姐了。
可有一天,我发现我不生气了。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很漂亮。
小时候,钟妈总是抱着我说,咱们二小姐啊,天生的美人胚子,将来一定是个绝世大美女!
那时我不知道她的意思,后来我明白了。
来到岛上的人多了,男人们看着我,眼神和看着阿姐完全不同。
他们会为我痴迷的,但不会为阿姐。
我得意起来,看着阿姐那平淡无奇的脸,觉得也不怎么讨厌了。
娘总是忧心忡忡地说,蔷儿一心扑在岛上,如今年纪渐长,恐怕日后找不到好婆家了。
原来她竟要孤老终身?我看着阿姐的眼神竟有些怜悯了。
娘说,要带我去京城走走。但是阿姐没去。
京城和黄雀岛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那么繁华那么喧嚣,只从画上看到的洋汽车满大街地跑,人们的穿着也比黄雀岛不知时髦了多少。名媛贵胄,无数的舞会……啊我真是太喜欢京城了。
我平日受的是最高等的教育,吃得穿的用的阿姐永远是给我最好的,所以来到广阳,却也没人笑我是从荒岛来的野丫头。我很快就和贵族小姐们打成一片。
一日,我跟着表姐去参加礼部尚书二小姐的茶会,看到了起居室中的一幅油画。
“这画真美!”我指着那幅画,那画面上惊涛拍岸,一只海鸥正孤独地飞着。我静静望着,忽然觉得思念起黄雀岛来。
没人回答我,我转过脸,看到大家都掩嘴而笑。尚书小姐更是掩饰不住眼中的得意。
“这是谁画的?”我问,心想应该是西洋的哪个名画师吧。
“徐子卉……嗯,浪子徐彤。”表姐走上前,悄声对我说。
“浪子徐彤?他是谁?”我追问。一屋子的小姐们先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而后都吃吃笑起来,最后竟似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她们的表情那么古怪,就像在笑我不知道当朝皇帝是谁一般。
还是表姐先止住了笑,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对大家说:“哎别笑了别笑了,表妹刚从外边来,不知道那混蛋倒是个好事啊!”
“徐子卉是谁?”我生气了,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画家,京中第一西洋画师,听说是宫廷画师窦利德的关门弟子呢。”表姐说道。
“听说他会五国语言,时不时出海去西洋,带回来许多有趣的东西呢!可惜你来得迟了,他前几天又出门了。”右丞相的大小姐掩嘴笑道。
“花花公子!薇儿你可千万别和他扯上关系,要不后悔莫及。”尚书小姐轻摇折扇,语带戏谑。
“哟,那又是谁为了能得徐子卉一顾,将南平郡主的脸给抓花了?”有人悄声打趣。
接下来的茶会,都围着徐子卉这个人展开了话题。我没再说话,就静静听着她们说,愈发对这个人好奇起来。
一月后,我回到了黄雀岛。
阿姐一如往昔,仍是温柔谦和,细声细气地问起我在京城的趣事。
我同情地看着她,发现她的世界竟然那么窄小,只有一个黄雀岛。
她没看过京城的车来车往,没参加过那些富丽的晚会,没见过港口的巨舰航船……
她也没听说过徐子卉。
太可怜了。
于是我兴致勃勃地说起京城的各种趣事,除了徐子卉。
后来,我去了广阳很多次,想亲眼见间那个传奇的徐子卉,可惜,总是擦肩而过。
他的传说我越听越多。
愈发地对这个男人好奇了。
我对阿姐说,我要学油画。
阿姐说:好的。为我找来了先生。
我说:阿姐,这个先生太差了,我不要。
阿姐说:好,那换一个。
我说:阿姐,这个先生还不如上一个,连素描都画不好!
阿姐说:是我的疏失,阿姐再去找。
有一天,阿姐兴致勃勃地来了,她说:“小妹,阿姐给你找了个好老师,这次你一定满意!”
我懒懒抬头:“哦~什么老师?”笑话,除了徐子卉,任何人我都不会满意的。
“这先生姓徐,搭乘的船偶然在岛上停靠,画画的时候被我撞见了。这位先生只能呆三日,你可要认真学。”阿姐望着我,眼中光华四射,和平时大不一样。
什么样的老师,能让阿姐这样激动?我好奇起来。
“这是他的画,你看看就知道他是个好老师了。”阿姐笑着递给我一卷画。
我打开一看,复又卷上,说:“我知道了。”
阿姐拿着画走了,我靠在椅上,静静笑起来。
徐子卉啊徐子卉,我找不到你,你却来了。
徐子卉来了,他和他们说得一样。非常年轻,非常英俊。
但他和她们说得又有点不一样。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对襟长袍。
她们说他是个新式的人,会五国语言,周游列国,洋人的玩意儿样样精通。
但他现在站在我面前,丰神俊朗,长袖飘动,竟像那书中写的旧时贵公子。
他望着我,眼中难掩欣赏之色,但,只是欣赏。
我有点不满。
阿姐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大概以为我也不知道。
我退下了身边的侍女,走到他身前。
喂,我要怎么称呼你啊?徐子卉先生,还是……嗯,浪子徐彤?
他听了我的话,竟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满脸惊惶。
我忍不住笑了,这人真有趣,怎么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和表姐她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嘛。
那……那你阿姐知道我是谁?他忽然问我。
我正要随口回答知道,但话到嘴边,我却停住了。
我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在发抖。
为什么发抖?在害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