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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能够独自走出十公尺吗?”
“或许躺一会儿就可以了。你能保证在一个小时后叫醒我吗?”
他看着我,然后把大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睡吧……”
这次我没有梦到任何令我不愉快的东西,大概是牛奶的作用,我睡得很安稳,直到少校非常轻柔地呼唤我的名字,才慢慢醒过来。
“怎么样?”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退烧了。”
我感到浑身软绵绵的,不过已经不是之前使不上力气的样子:“恩……好多了,我现在没事了。”
他皱了皱眉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助我穿好外套,把药放进口袋里。
开着汽车驶出这幢普普通通的农舍时,我清楚地看到那个主妇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她的丈夫则警戒地瞪着我们。法国人对侵略者的抵挡在表面上还算是隐蔽,不过敌意倒是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不知道少校如何对此熟视无睹。
天已经全黑了,路面湿滑得像泼了油,该死的雨又在不停地下。
我烦躁地用指头敲打着车窗窗棂。
“把窗户关上,夏尔特。”开车的男人威胁到,“如果你再晕过去我保证会把你绑在病床上。”
“罗斯托克先生,”我哑然失笑,“我有没有说过您某些时候真的特别爱唠叨。”
他没有回答,却冲我翘起了嘴角。
我很难形容这样奇怪的感觉--他现在在我眼里是一个普通人,有血有泪,懂得悲伤和爱护,我发现自己原来似乎很少考虑这一点。他曾经在我面前显露过一丝丝人性化的东西,但是在愤怒和仇恨掩盖下我把它们都自动忽略了。
太过单一的感情会蒙蔽人的眼睛吗?我太爱玛瑞莎,因此也曾经特别地恨他!当我真正了解他,我又隐隐约约开始同情他。可是我很清楚,我不爱他,一点也不!这势必又给他造成一种伤害……
哦,上帝,惩罚我吧!我知道这个时候巴黎那边更需要我,却对身边这个人留心起来了!暗暗地斥责了自己,我尽量让思路回到眼前的大麻烦上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进入巴黎市区以后已经是深夜了,我没有回家。少校用他的“身份”很方便地租了一个旅馆房间。我伪装成一个洗衣店老板打电话到拉丰的办公室,他的值班秘书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近九个小时了,而且是被几个穿便衣的警察带走的。
我暗暗叫苦,看来即使我没生这场病也来不及了;中士已经迅速地在这边行动,而且一箭中的,直接找上了剧团的麻烦。我猜在管理人员登记簿上挂了个名的西蒙一定也在劫难逃,但更担心母亲也遭到了讯问。
尽管在拨号时我拼命祈祷,可是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慌乱不已的多利奥小姐哭哭啼啼地告诉我,今天下四点多钟的时候,两个警察和三个德国人来带走了我母亲,说是牵涉到一桩间谍案。
就像一桶冰水临头浇下来,我的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死死地攥紧了听筒。
“他的动作比你想象的还要快,对不对?”少校用手按住我的肩头,“这次他摆脱我单独行动,也许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夏尔特,我不得不说,你的母亲和朋友非常……危险。”
“不,不!不行!”我感到一阵恐惧,“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事!”
我不想任何人再被杀,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人!那会要了我的命!
“你可以担保假释吗?”我抓住少校的手臂,“我知道你应该有办法,对不对?”
“那前提也得是海因里希没有找任何靠山来插手才行!”他面色凝重,“但是现在他既然敢于越权,那么这种可能性很大。”
他说的是实话,可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腾起了一股怒火:“你帮不了我,是吗?”
“我必须先回去了解具体情况!”
“等他们都被绞死以后吗?”
“夏尔特!”波特曼少校的手更加牢固地握紧了我的肩:“你冷静点!现在你不能一相情愿地认为我可以在党卫队里为所欲为!真正能救他们的是你的理智!”
我抱住脑袋,咬紧了牙齿。
肩上的大手缓缓抚上了侧脸,然后用力把我的头抬了起来,我看到一双坚定的蓝眼睛:“听我说,夏尔特:相信我,我会尽全力去救你的母亲和朋友,因为……我也不想你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他脸上有郑重的承诺,我不可思议地稍稍安了一点心,控制住沸腾的血液。
“……谢谢。”我重新坐到椅子上,“抱歉,我只是很担心……”
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别放在心上:“我现在必须回去,明天早上得到消息再过来告诉你;你也需要休息,如果连站都站不稳,那可什么也做不了。”
“好的。”
“还有,答应我别离开这个地方,外面可能已经有人开始搜捕你了!”
“我知道……”
他掏出药放在显眼的茶几上,然后戴好帽子,转身出了门。
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任凭头脑中所有的思绪像丝线一样凌乱而没有头绪地纠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网……
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居然盖着被子,苍白的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窗户照在床前的地板上。
抱着隐隐发痛的脑袋爬起来,我一眼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校。
“……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先把你的药补上,然后坐下来安静地听我说。”
他的衣服重新换过了,很整齐,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因为接连两天没有合眼而留下的疲倦的痕迹。其实我很想说声谢谢,但是他此刻的严肃让我觉得害怕,害怕他把任何可怕的消息带给我。
我缓慢地咽下了几颗药,然后作了个深呼吸:“好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回过党卫队分部了?”
“恩。”少校点点头,“我昨天晚上一直呆在那里,但是没有找到海因里希,有人告诉我他被上峰直接调用了,负责一次大搜捕,而且有可能提升为上尉。”
“连身为顶头上司的你也不知情吗?”
“我?”他笑了,“恐怕我已经被划入‘可疑分子’的行列了!这次的行动我没有被通知,不是吗?”
“即使探听情报也不可能了?”
“我试过,很困难。目前只知道他们逮捕了大约三十个人,其中你们的剧团成员占大多数。虽然没有人死亡,但是刑讯已经开始了。”
那意味着什么?
我想起了上次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个被贝尔肯中士用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的男人。
“天呐!”我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西蒙和拉丰,还有我母亲……他们会不会被……”
少校默不作声,但他的眼睛告诉我:没有人能幸免!
我呼地站了起来,死死地咬紧了牙齿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你们中间没有叛徒,党卫队能得到情报是因为海因里希的个人原因。我现在担心的是,这样一来为了得到人证,挖出你们整个助逃网,刑讯会非常严厉!”
少校冷酷的话几乎让我想歇斯底里地大叫,可是除了忍受心脏焦灼的感觉我几乎使不出任何力气。房间里静静的,一时间只听到我大口大口吸气的声音。
“好吧,好吧。”我克制住自己,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你的意思是现在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们了吗?”
“不完全是这样!”少校的想了想,“夏尔特,我至今还没有看到关于你的逮捕令哦!”
我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和营救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海因里希很清楚你是负责人,可是他并没有正式宣布搜捕你,这是给我的讯号。”
“我不明白。”
“因为我爱你,我在乎你……你还不明白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他……难道是想让你作出反应。”
“你的头脑还没有被高烧破坏啊。”少校牵了牵了嘴角,“这个狡猾的家伙当然是在等我表示什么,他的盘算太明显了。”
我低下头,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我无法说出“你就去找找他吧”这种话,可是实际上除此之外目前没有任何方法能在这层铁幕中打开缺口。我已经利用过一次少校的感情,难道真的又要有第二次吗?我承认自己卑鄙,即使知道少校对中士有那样特殊的想法,可是还隐约希望少校能狠下心来对付他!我知道我心中虽然不再憎恨眼前这个深爱我的金发男人,但他永远也比不上我的亲人和朋友!
少校,真是很抱歉,我其实一点也不高贵,我只是个自私的人……
“夏尔特,夏尔特……”有些粗糙的手指沿着我的侧脸慢慢滑落下来,如雕塑般俊美的面孔缓缓地移到了我面前:“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好象要哭出来了……”
哭?
如果可以为你哭,你应该很高兴吧?
我按住了他的手,没有说话。
少校吻了吻我的额头:“上次我没能保护你的爱人,至少这次我不能让你失望,对不对?而且,我和他……也早就应该有个了结了。”
天鹅奏鸣曲(二十一)
接下来整整三天,我再也没见过少校,而他也没打算告诉我他正在干什么。
我强迫自己按时服药,多吃点儿东西,保持充足的睡眠。于是我的身体从第二天开始便恢复得很快,除了体力上的虚弱没有办法弥补以外,我尽量让自己回到最好的状态。
因为我在直觉上能感觉到少校的心里已经下了某种决定,可是却不愿意告诉我。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