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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更是激动万分:“咳,老范,你别在这里提田某人,一说他我就有气儿!前些时他上书给皇上,说他要封住河南通往邻省的驿道,不让河南粮食外流。别人要想去河南贩粮,他还要征税!这信儿是四爷宝亲王透给我的,真气死人了,他妈的,他封我也封,井水不犯河水,比比,看谁的日子过得好!”
邬思道看着李卫这生气的样子,悄没声响地笑了笑说:“李卫呀,李卫,你和他争的什么呢?田文镜是个不懂经济的人,一看见河南发了水,就吓得慌了神,只怕有一斤粮食流进了别人嘴里。其实他不知道,江南人本来就不爱吃面,而只爱吃米,他封了境,挨饿的只能是他自己。他封你也封,既断了江南人的卖粮通道,又让皇上说你小气,何苦呢?”
李卫茅塞顿开:“对,对呀!老范,吃完饭你就给咱传令,咱们不但不封境,河南人要来做生意,咱们还不抽税,饿死田文镜这狗日的!”
家人们来上菜了,众人一看,好嘛,六个菜全是素的,只有一盘炒鸡蛋和一条清蒸鱼,算是动了荤。他们都知道,李卫虽然是出了名的豪爽总督,可也是出了名的节俭总督。官场上,他杀伐决断,简明利落;可回到家里,却从来不肯挥霍,也挥霍不起。所以,谁也不在他这里挑礼。众人都拿起筷子了,回头一看,范时捷却坐在一旁发呆。李卫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他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在范时捷脑后就是一巴掌:“怎么,你范大舅子看不上眼吗?老子这里就只有这个菜,你他妈的不吃,就给我滚蛋!”
他这一骂,不只是邬思道和尹继善吓了一跳,连在屏风后边站着的翠儿也是一惊。心想,李卫这小子发的那门子疯啊,这里不全是你的客人吗?再说,这位范大人还是个倔筋头,你这是诚心和他过不去还是怎么的?
哪知,范时捷不但不恼,反倒笑了。他端起门盅来,一饮而尽,完了又说:“咳,这大半年没见怡亲王,把我憋得够呛。我等了多时,总算是有人来骂我一声了。哎——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这位宪太太原来是我的妹子?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祝贺我和宪太太联宗之喜!”
邬思道也不出声地笑了。他早就听人说,这位范大人,最爱人家和他胡闹,最爱听的就是骂声。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连挨骂也能上瘾,不挨骂连吃饭都打不起精神来!
李卫见范时捷终于开了口,还是不依不饶:“哎,我说范大舅子,这次和鄂尔泰打嘴仗,老子可全仗你这藩台了。你要是给老子砸了锅,看我怎么收拾你?”
范时捷根本不在乎:“不就是对付这个鄂尔泰吗?小菜一碟!年羹尧够厉害的吧,他又把我怎么样了?邬先生,你看看,江南这么富的地方,可是,总督大人却吃这样的饭,这还是待客哪!我敢说,连个县丞都比他吃得好。他的火耗只收三钱,全国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清官?今天当着邬先生,我实话实说:咱们省还有二十三个县经不起查。有事,李卫你小子就只管叫他鄂尔泰来找我好了。我反正是个破罐子,左右都是摔,摔就摔呗!给,这是咱们省缺了银子的几个县,你过过目,全都是苏北遭水淹过的。”
李卫接过来也不看,就递给身后的家人。他问:“你们俩和县令们议到最后,是怎么说的?”
尹继善说:“是我向大家宣布的这件事。我还告诉他们说,鄂尔泰办事特别认真,他还带来了三十名算账高手。我们全省没亏空,这是人人皆知的。但说到各县,就不敢打保票了,大帅也放心不下。所以,我叫各人自写条子,欠多少就是多少,不能隐瞒。老实写了,有事大帅担着;不老实写的,你就自讨苦吃,大帅概不负责。大家见了这阵势,敢不说真话吗?”
李卫心里有底了:“好,就这么办!”他回过身来对那个家人说,“你拿上这条子去一趟签押房。告诉那里的师爷,叫他写两份单子,两个单子要一模一样,都只写全省一半的县名。这上边列着的各个县,却一个也不准写上。你听明白了吗?”
那家人答应着出去了。李卫又对范时捷说:“范大舅子,我不要你摔罐子。查账的来了,你给我好好接待就行,别的你一概不知……至于办法吗?天机不可泄露,你们等着瞧好吧!”
翠儿让丫环们捧上两个大盘子来,李卫亲自动手,敲开外边的泥皮,向大家介绍说:“来来来,请品尝一下,这就是你们从来没福吃过的‘叫化子鸡’。我敢说,没做过叫化子的人,是绝对做不成这美味的。不过,我这也不是原装了。早先吃的全是淡的,如今却先洗干净,又加上了佐料。来吃呀,邬先生,你不先动筷子,别人谁好意思呢?范大舅子,你还等我喂你吗?”
大家一齐动手,剥吃着这闻名的“叫化子鸡”。可是,刚吃了几口,门上就有个家人进来禀道:“大帅,鄂尔泰大人来拜!”
李卫把手一摆:“告诉他,本大帅没功夫见他!”
邬思道连忙拦住了:“李卫,你这就不对了。别那么小心眼嘛,他给你一棒棰,你还他一长枪,就有失大臣的风范了。去吧,啊?”
“可是……”李卫还在犹豫,邬思道又说:“你看,尹公和范公你们有公事,我呢,是个大闲人,因私而废公是不大好的。何况翠儿已经派人去接我的家眷了,你放心地去吧。”
李卫想通了,他大叫一声:“好,开中门,放炮迎接,叫议事厅的那些王八蛋们也全都出来!”一边吩咐着,一边就穿戴整齐,还专门在袍子外面,套上一件黄马褂。
尹继善小心地说:“大帅,您这身打扮,怕是有点不大恭敬吧。”
李卫也不理他,迈开大步就走了出来。门外“咚咚咚”响起了三声大炮,总督迎接钦差,那是什么样的威风啊!合省的官员们,一瞧李卫的这身打扮,全都“啪”地打下了马蹄袖,躬身施礼。偌大的总督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一点声响,也全都在注视着这不同寻常的接见。
鄂尔泰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要饭化子出身的总督。他今天是端着钦差大人的架子来的,穿的也是黄马褂,满脸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看见李卫大大咧咧地地走了出来,并且只说了一句“鄂公辛苦”便没了下文,他愣住了。他盯住李卫看了又看,强按下心里怒火说了一句:“我是奉了圣命来的!”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全部听到了。大家也全都明白,他这话是在责怪李卫,怪他没有用接钦差的礼节。可李卫毕竟是李卫,他也平静地说:“你的身份,本大帅知道。我也奉有圣命,也是在遵旨办事。所以咱们正好扯平,便只好以平礼相待了。请吧!”
五十回 混官场何妨做儿戏 怀忠心就难有自由
鼓乐奏起,两位既然都是钦差,谁也吓不住谁,也用不着相让,就肩并肩走进了总督府的议事厅。分宾主坐下后,鄂尔泰开言了:“皇上命我来主持南京贡试,廷寄嘛,李大人想必已经看过了。前日大人来访,恰恰我那天身子不适,很是慢待,我这里先谢过了。”
李卫笑了:“咳,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这样。鄂大人是北方人,来到南京不服水土,一时有‘不适’,谁又能怪你呢?再说,咱们俩都是皇上身边的狗,不管怎么‘汪汪’,全都是一窝。有什么事,你就照直了说吧。”他心想,我本来就叫狗儿嘛,吃什么亏了?你来找事,才真的是条老狗哪!
鄂尔泰来到李卫的总督衙门,却不料一见面就被李卫叫成了狗。鄂尔泰气坏了,都是朝廷大臣,我怎么会是‘狗’呢?可是他回过头来一想,平常我的奏折里不也常说,“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犬不就是狗吗?李卫话虽然说得难听一些,可是却无法驳倒!他只好言归正传:“李公,我虽然是奉了学差,但皇上让我顺便查查江南的藩库,看这里有没有虚报冒领的事。这事情我真不愿管,这不是要找你李公的麻烦吗?可又不能违背了皇上的旨意。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拜见你,请你鼎力相助。江南若有什么瞒着皇上的事,咱们可以在这里当面说清。你一说出来,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嘛。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也不想与谁过不去。”
李卫心想,你别他妈的装蒜了。他嬉皮笑脸地说:“前几天我去拜你,一来是要给皇上请安,二来嘛,也想看看廷寄里说了些什么。你身子‘不适’,我也就回来了。可到家一看,我这里的廷寄也到了。我们省从来没有欺瞒皇上的事,我下边这些狗日的,也不敢这样大胆哪?鄂大人你知道,我是朝里出了名的‘鬼不缠’,谁又敢日哄我呢?喂,你们都说说,谁他妈的弄虚作假了?”下边当然没人应声,他也就见机收场,“怎么样?他们不敢骗老子,更不敢欺君的。”
他说得随随便便,十分轻松,而且连骂带损,嘴里不断脏字。与上坐的那位道学先生,恰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总督衙门的人,早被他骂皮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跟着鄂尔泰来的人,却没有见过这样的总督。他们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呢又憋不住。鄂尔泰讨厌的就是李卫这一身痞子气,他沉着脸说:“江南是不是有欺君之事,现在还不能说,要等我查完才能定论。”
“查就查!请问,怎么个查法?”
“从南京开始,一府一县地挨个查!”
“这么说,你要单独查账?”
“一点不错!”
李卫拿起一把大蒲扇来,一边呼呼嗒嗒地扇着,一边笑眯眯地说:“鄂公,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撇开我李卫单独查账,那你可就违旨了。皇上的旨意里说,要你‘会同李卫复查,不得梢存苟且之心’,我记得不错吧。这就是说,要以我为主,你只是‘会同’的身份。按道理,我要怎么查,才能怎么查。不过,看在同是为皇上办事的情份上,我也懒得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