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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还在做梦的沈慈霎时惊呆了。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在衙门恍惚中见到的。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做了十年的梦里?
男人的眼神有一点点悲哀,却温柔地笑着伸出手说,慈儿,不要看。
梦中的小沈慈伸出一双胖嘟嘟的小手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然后嫩声嫩气地说,爹,抱抱。
爹,抱抱。
爹!
沈慈大叫着,直直坐起身。他惊恐地喘息,汗出如浆。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伸来一只手,沈慈头皮一麻猛然甩开。听来人吃痛地哎哟一声,才看见是归晴。
归晴捂着手也不生气,只担心地问沈慈,满头大汗的,又做噩梦了?
可怕的梦再一次闪过。沈慈打了个哆嗦,勉强答道,嗯,还是老样子。不是他信不过归晴,只是这么匪夷所思的梦,他自己也觉荒谬,何苦再要归晴担惊受怕。
归晴替他细细抹去脸上颈上的汗水,忧心悁悁地道,原以为秋痕走了能安生些,谁想噩梦你还是照做,这可怎么好?
沈慈不想归晴担心,淡淡笑着拉过她红肿的手,一边轻轻吹气,一边小心揉着,说,你也说做梦罢了,又不是真的。停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加重语气又重复一遍,不是真的。
归晴点点头。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秋痕说走就走了,照看了她这些日子,倒好像有些惦念。今儿送她走的时候,我看她不十分情愿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表哥家会不会好好儿待她。
沈慈劝慰道,我看接她的表侄儿夫妇俩,虽见钱眼开,也还算老实。况且你要不放心,过些日子我叫忠伯带我去看看。其实,我还有一堆话要问她。且不说她怎么能挖出两副白骨,我亲奶奶的事儿还没完呢!
归晴见沈慈又皱紧了双眉,忍不住问,你说,那副白骨真不是少爷么?
沈慈犹豫道,爷爷总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吧。况且忠伯也说认不出是我爹。说实话,我也巴巴儿地盼着不是我爹。见归晴不说话,提醒道,爷爷已经说过这事儿不许再提,你可别撞到他的忌讳上。他这么大岁数,就我爹一个儿子,生死未卜也总比一堆白骨好。何况真还不一定是。这回谁要惹火了他,十成十要被赶出去。
归晴迟疑地点点头。可她总觉得柳静嘉和沈原情深义重,也不会认错。
就在沈慈和归晴各怀心事的时候,另一个地方一对故人正要再度相聚,揭开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也是沈慈一直想要知道的秘密。
秋痕睡得正香,却被人强行推醒。眼皮像吸了水的棉袄一样沉,脑袋里也像被塞满了东西。她恍恍惚惚地看了半天,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杨文琴。
一阵寒风从脑后扫过。秋痕霎时清醒了几分,欲待挣扎,才发觉全身都沉得厉害,竟连一根指头也不能动。
杨文琴仿佛很高兴地笑道,你醒了。说完,抱着黑猫款款转身,在一张离秋痕并不远的椅子上坐下。见秋痕还在不懈地挣扎,笑意更深,抚摸着黑猫柔顺的皮毛轻声细气地说,不要白费力气了。今儿的银耳莲子羹特别好喝吧,我让你的表侄儿媳妇多加了点儿东西。
一刹那,有一道无形的寒冰刺进了秋痕的胸口。她惊恐地看看四周,果然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她太不小心了,见真是表哥便以为可信了。须知亲骨肉也有嗜血相残的时候,何况一表三千里。她服侍了杨文琴多少年,怎么能忘了那些厉害手段。
今晚,她必死无疑。
逃无可逃,便无需再逃。秋痕一下子平静了。
杨文琴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不接着装疯了?说话的时候,嘴角含着一点笑,眼神却冷厉起来。
秋痕这才知道杨文琴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疯了,讥诮道,你的疑心病也太重了。
哦?杨文琴挑挑眉。
我如果不是真疯,打死我也不会再进沈府。而且,有的是时机把当年的事说出去。那样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会是沈家的大奶奶么?
杨文琴铁青着脸看秋痕,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是怎么好的?
秋痕冷冷地道,你先告诉我,你把我表哥一家人怎样了?
杨文琴一怔,忽然大笑起来,就像听了一个滑稽透顶的笑话。笑了一气才道,你还有心关照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表哥一家好得很。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给你喝完莲子羹就什么也别管,全家连夜搬走就是
三十五秋痕道,你就不怕他们再回来揭穿你?
杨文琴怜悯地看秋痕,无不惋惜地叹息道,秋痕,你从小就服侍我,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怎么还是这样不济。揭穿我?从头至尾,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如何揭穿?这样大事,我岂会自己大剌剌跑到人前?
黑猫恰在这时懒洋洋地叫了一声,仿佛也在嘲笑秋痕的愚蠢。
其实我也想过,不如连他们一起送到黄泉,你也好有个伴儿。不过,我是吃斋念佛的,能不杀时还是不杀的好。只要他们走得远远儿的,别叫我看见心烦,就由得他们逍遥去吧!
秋痕听得齿冷。表哥一家十数条性命,就被杨文琴当成一片枯叶也似,说得轻飘飘的。
秋痕带着寒意问,你一早就想杀我了吧?顿了顿,补充道,也许三十多年前你就想杀我了,只是不巧,我突然离开了沈府,下落不明。
杨文琴怔了怔,别过脸去道,总归我存心要你死,何必计较早晚?
秋痕想错了。三十多年前的杨文琴,真的没有想过杀秋痕。否则,从原配夫人死后,到秋痕失踪,杨文琴足够让秋痕死上千百次。秋痕没了,杨文琴也当真尽心尽力地去找,可她没想到秋痕竟然就在宁国寺 —— 那个她原本发誓,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去的地方。直到沈原竟鬼使神差地找回了白玉凤戒,她才陡然意识到,她早就应该杀死秋痕,一了百了。也从那时,杨文琴才想到,秋痕很可能在宁国寺附近出没。因为当时除了她,只有秋痕知道那里埋着一具戴着白玉凤戒的白骨。却不料,待她再以进香为由频频出入宁国寺时,秋痕却又离开了青柳镇。
杨文琴忽然有些怅惘:如今分辩这些有什么意思?她已经是个恶毒的女人了。
她刻意挺挺背,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令她冷下心肠。缓缓地道,其实我不是一定要知道你怎么好的。我耐着性子等你醒过来,是想知道别的事。杨文琴抬起头,问,当年你没能从我这儿讨到你爹的救命钱,就那么不见人影儿了。三十年了,你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事发的疯?
秋痕冷笑道,你何必哄我?你想知道的怕不是这些,而是我有没有把当年的事说出去。你问清了我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最好问出我见过哪些人,你好一个个儿地查明白,免得我死了还给你留下祸害。
杨文琴也冷笑道,你既知道,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也省得我再费唇舌。
秋痕道,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我跑出沈府的那一夜开始,我就疯了。直到我带少奶奶找到少爷的尸骨。
说到这儿,秋痕略停了停。找到沈原尸骨那天,柳静嘉崩溃一般死死抓住她,不停追问沈原是怎么死的,逼迫得她不得不回想起沈原惨死的一幕。等她再醒来,脑子便突然明白过来了。多年前,她一定看到是谁杀了沈原,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沈原的鲜血像夜空中的烟花一样怒放,潮水一样的汹涌。天地都成了一片鲜红。秋痕苍白着脸,决定试探杨文琴。即便逃不过一死,她也不想做胡涂鬼。
秋痕紧盯着杨文琴,接着道,我终于想起是你杀死了少爷。见杨文琴猛然怔住,继续紧追不舍,还有那次中毒,是你使的苦肉计吧?沈家除了你,根本没有人要我死。
杨文琴神情古怪,渐渐崭露浅笑,说,你不必蒙我了。看来,你的心智虽恢复了,但是痴癫时发生的事儿,并不是每一件都记得。
秋痕疑惑地思量杨文琴的话。听她的意思,竟似沈原不是她杀的。
不错,中毒的事儿的确是我使的苦肉计。这么多年过去了,府里的下人都换了好几回,认得你的,屈指可数。我要是直截了当地毒死你,很快就会怀疑到我身上。只是我没想到,归晴那丫头会那么难缠,为了一个疯子也肯花许多心思提防。不过幸好,慈儿吩咐沈忠打听你的亲友,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说着,杨文琴站起身把黑猫放到地上,不急不慢地走向秋痕道,我看你是不打算告诉我见过哪些人了,说不定你也根本不记得了。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秋痕睁大眼睛,不死心地问,少爷究竟是谁杀的,反正我也要死在你手里了。
杨文琴摇摇头,说,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她伸出双手,慢慢按向秋痕的脖子。秋痕大张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她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也有不分主仆情比姐妹的时候,怎生就变成煮豆燃萁相煎何急?
杨文琴忽然有些迷惘,从前种种不期然涌上心头。
那一年,杨文琴十六岁,待嫁闺中。
春困发幽情。
似乎是一个暖暖的午后,她坐在窗前,正读到锦绣年华谁与度,秋痕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小姐,大小姐回来了,正在前厅哭呢!
杨文琴愕然地放下书卷,问,怎么突然回来了?好好儿的哭什么?
秋痕回道,听说姑爷要娶新奶奶,大小姐虽然嘴上答应了,可心里难受,就回来了。
杨文琴连忙带着秋痕赶到前厅。沈夫人正嘤嘤低哭,杨家二老一个叹气,一个摇头。
杨文琴叫过人,坐到沈夫人旁边劝道,姐姐难得回来,这次就多住段日子吧。
杨老爷听这话立刻胡子一吹,道,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值得你怄气回来?幸好女婿不是计较的人,不然七出之条无子为首,你又如此善妒,换成别家早把你休了。你若还知道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