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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沈大善人一直守在沈慈床前,吃不下睡不好。他不信他的慈儿会去轻薄他的小妾,也不以为珍晴会勾引沈慈。他当真不明白珍晴为何要那样说。但若真是珍晴的错,珍晴便要死,有一个丁月红苟活着就足够叫他碍眼了。即便真是沈慈一时胡涂,那也还是珍晴的错。把这事儿嚷嚷开了,就更是她的错。他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沈慈。所以珍晴只能死,而女人家的事交给女人处置最好。
沈慈昏睡时,怕他醒不来。现在醒了,却又怕他想起和珍晴的胡涂账。沈大善人只以为是那胡涂账才刺激得沈慈生生死死徘徊了半个月,却不知道沈慈受到的是更深痛的创伤。
沈慈直直地看着帐顶,一声也不吭,若是将汤药稀粥送到嘴里也知咽下。但要和他说话,却是不闻不看。真比昏迷时好不了多少,反叫沈大善人更担心。直到第三天,沈慈才开口。一开口,那声音嘶哑得像别人,沈大善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高兴得直流眼泪
五十九沈慈问,四姨奶奶呢?
沈大善人迟疑了一会儿,沉着脸道,还提她做甚,已叫人送出府去了。
沈慈伸到被外的手颤了颤,轻轻地道,走的好。
沈大善人没听清,便问沈慈说什么。沈慈却道,叫人都下去,我有话要问你。
沈大善人满心都是沈慈清醒过来的喜悦,压根儿没听出沈慈的话说得多冷淡。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温粥 —— 这些日子,他怕沈慈醒来没东西吃,一直叫厨房做些清淡小食,这边冷了,那边立刻换上热的 —— 舀了一勺送到沈慈嘴边道,你都多少时没好好吃东西了,有什么话也等喝了这碗粥再说。
沈慈眼珠子轮也没轮,猛一挥手,粥撒碗碎。沈大善人被汤汤水水浇个正着,才瞧出不对。心里一点儿气也没,看沈慈面色惨白,倒有些惶惶然。一旁的杨文琴好心跑上来给他擦衣裳,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斥道,没听见么,还不给我都下去!
杨文琴脸上红白交错,究竟咬了咬牙把人都带出去了。
沈大善人坐在床沿,好声好气地问,慈儿,有什么话值得你发这样大脾气?你身子还弱着呢!
还要再劝,沈慈冷冷地截断道,雪霁姐姐死了吧?和她丈夫一道死的。
沈大善人吃了一惊,很快明白过来,只有珍晴有时间告诉沈慈。他越发觉得珍晴当日的所作所为着实奇怪。
是呃……真是惨啊,不知被谁人下的毒,夫妻两个双双毒死了。
没有人下毒。是雪霁姐姐自己选的路。
沈大善人讶然道,雪霁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雪霁姐姐害死了陈三儿?沈慈冷漠地讽刺道,是陈三儿害了雪霁姐姐吧!
沈大善人一怔。
沈慈缓缓转过脸,看着沈大善人道,是你把雪霁姐姐配给陈三儿的,是你断送了雪霁姐姐的一生。
沈大善人看着沈慈冷冰冰的眼睛,隐隐有几分心惊地道,慈儿,你胡说些什么?
沈慈却不理他,接着道,我问你,陈三儿是替咱们沈家干什么的?
沈大善人猝不及防,脸色微变了变,故作轻松道,慈儿你病胡涂了么?陈三儿是咱们沈家的庄头儿啊,无非管管田地收成,年底送租逢节送礼。
你还要骗我!沈慈挣扎起来要下床。好,既是庄头儿,管的哪家庄子,怎么总也不告诉我,这就带我去瞧瞧。
沈大善人这才慌了,连忙按住沈慈。沈慈不说话,直直地看到他心里去。沈大善人被那犀利的眼神刺得心上一痛,满身是汗地道,你……你莫非都知道了?
两人半晌无语。
许久,沈大善人长叹道,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了,你也快十八了。想当年,我爹传我长生汤也就是我十八岁的时候。而后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道,不错,陈三儿不是什么庄头儿,是专给我们沈家做长生汤的。
沈慈颤抖地问,用药养未成形的胎儿,再取药胎在瓮中慢熬……
沈大善人呆若木鸡。他以为沈慈聪慧,捉到些影子是真,竟不料知晓得这般清楚。他僵坐着和沈慈对视,沈慈的眼神既痛且恨,叫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一片冰冷。他忽然明白了雪霁和陈三儿的死。其中的细处他自是不能尽知了,但也能将紧要的猜个七七八八。必是雪霁从陈三儿那里知道了长生汤的事儿,雪霁羞愤难当,心冷之下骗得陈三儿夫妻同赴黄泉。雪霁临死前又将这事儿告知了珍晴,珍晴再告诉沈慈。想到这里,沈大善人冷汗泠泠。怪道珍晴要说沈慈轻薄她,原来是因雪霁和长生汤而对他心怀怨恨,有意要他痛苦难堪。这个女人竟心毒至此,枉他多年来那么宠她。沈大善人深悔没有早早了结掉珍晴,懊憾地握紧膝头。这般说来,沈慈都明白了。长生汤这东西世俗不容,只可让沈慈慢慢接受。他为这话十几年来仔细谨慎,却冷不防叫别人即刻掀了老底。沈慈又是个死心眼儿,这下事情不妙了。
沈慈见沈大善人神色变幻无常,越来越难看,更知雪霁信中所言不假,当下万箭钻心般地痛。沈家传了三百年的神药竟然是这么肮脏的东西。三百年,多少无辜性命熬在一碗长生汤里!思到痛处,胸口似要裂开。沈慈揪紧衣襟,泫然欲绝。
沈大善人眼见沈慈面如死灰,慌得连叫慈儿。
沈慈一把抓住沈大善人,力气大得吓人,憔悴得深陷的双眼闪耀出绝望的光华。他对沈大善人道,归晴也死了。
归晴?沈大善人惊慌道,归晴怎也死了!
死在陈三儿那些人的手上。死在他们的手上,就等于死在你的手上。
我……我只要她出府,并没叫陈三儿他们要她的性命。
沈慈不想和他争辩,自顾自地道,还有我爹。
沈大善人毛骨悚然。
我爹也死在你的手上!你这双手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放过。沈慈泪流满面地怒吼。手臂上母亲留下的伤还有未裉的淡淡疤痕,这一刻却像又被人抓出血肉一样痛。
你胡说,你爹何时死了,不过暂无音信……
是我亲眼所见!沈慈愤怒地打断。你以为我想不起来了么?我偏偏想起来了!你和杨文琴一个杀他一个埋他。一切就发生在我眼前。你既能在亲孙子面前杀了亲儿子,怎么不索性连我也杀了埋掉。我好给我爹做伴,也不用造孽到今日。
沈大善人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看沈慈。怎么可能?那时候沈慈才呀呀学语,为什么会记得?忽然想起鲜血满面的沈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会遭报应的。他心慌意乱地想,难道真是老天爷有意要给沈家一劫?
六十沈慈痛苦地道,我今日才知道,为什么娘临死要我发那样一个誓。娘一定知道是你害死了我爹,她恨透了你!顿了顿,沉沉地补道,我也恨你!
沈大善人心里的冷意直透入骨髓里去。往日的八面玲珑在沈慈面前俱化作虚无。他几次张口欲言,又紧紧闭上。最后缓缓地道,慈儿,我没有杀你爹。一字一顿,仿佛用上了全身力气。
沈慈呆呆怔住。不一会儿,崩溃地怒吼道,你滚!滚!
沈大善人终于尝到柳静嘉的报复。他永远不能告诉沈慈,他才是他的亲爹。他的儿子会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恨他入骨,恨他到死。他疲惫地站起来,几乎要跌倒,仿佛一瞬间整个人已老态龙钟。他无力地道,慈儿你先好好歇着,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
沈大善人走后,沈慈直挺挺地躺回床上。
珍晴,雪霁……还有归晴,都走了。
一想起归晴,沈慈便肝肠寸断。是他害苦了她。她本是仙葩美玉一样的人物,却因他惨遭恶风污雨的毁损。早知令她这般凄惨,他是宁可当初就不相逢的。也许会有别的好心人救下她,她便可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寿尽而终。他别无所求,只要能于茫茫人世中乍然偶遇,远远看上她一眼,烙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思念,便已足够。
沈慈痛得喉咙发苦,眼泪却渐渐干涸。
曾经以为这里是善良美好的,却原来是世上最浊臭的地方。恐怕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满身泥污了。
这满眼的富丽堂皇,还有什么是干净的?
沈慈失神地从左看到右,从上看到下,渐渐看到桌上的一只红烛。蜡泪涓涓中,一簇耀眼的火焰在妖娆跳动。
丁月红在一片黑暗中吟唱着小曲儿给自己梳妆打扮。也亏得她看不见。原本乌云迭鬓花满头,如今华发早生,浑欲不胜簪。
她拿过已然有些发霉的香粉一个劲儿地往脸上抹,抹了厚厚一层,一笑便悉悉索索直往下掉。忙了好久,自觉得美艳不可方物才住手。
这时,外面传来忽喇喇的响声,静夜之中格外响耳,隐隐还伴着劈劈叭叭的爆裂声。丁月红猫也似地竖起双耳,听了一阵似是火声,连忙扑到窗前。窗格子外的黑夜映出一片红光。
丁月红欣喜万分,自个儿拍手叫好。笑闹不一时,沈府上下都从睡梦中醒来,哭天骂地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众人一力救火,但火趁风势,发现得又晚,早已烧开去了。眼见救不过来,便四散逃命。
李玉娇带着丫环小厮往外跑,经过丁月红的院子听得她在里面疯言疯语,顿起了恻隐之心,叫过两个小厮道,快去把三奶奶也带出来。
小厮起先不愿,都道是三奶奶有麻风病。
李玉娇心里明白得很,急道,谁说三奶奶得的是麻风病?三奶奶若有病,她院子里的那些丫环小厮怎么个个儿都没事儿!如今火这样大,眼见得就要烧过来了,要撇她在这里活活烧死不成?
李玉娇为人安守本分,素来厚待下人。两个小厮见她真急了,这才去砸开锁将丁月红带出来。李玉娇乍见丁月红,唬得一口气逆转。稀疏的头发勉强挽了一个发髻,胡乱簪着的几只绢花摇摇欲坠。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嘴巴却被涂得喝了血似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