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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说过呢?就算是再忙,再没有时间,交代一下也不行?可表面上仰恩依旧冷冷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声问了句:
“什么时候走?”
“托的是北平美国大使馆的关系,帮忙联系学校,大概春节之后就能出发吧?”
哦,是这样……等春节过后,自己在回到奉天的时候,大概也就看不见他了。不说,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只是,原尚文,你还不了解我吗?就算你真的要远走高飞,我会缠着你,不放手么?
“出去倒也行,现在这打仗是早晚的事,尚文又血气方刚,趁年轻留学长些见识,将来仗打完了再回来,也是好的。我其实也帮你想过,不如跟他一起出去,互相还有个照应……”
说着,仰思的声音低沉下去,似乎琢磨什么,半天才半叹着气说,“可爹娘那头肯定不会放你走那么远……唉……回去看看再说吧!”
说完,心思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辗转,浅笑出人意料地破唇而出:
“也许有了……,娘也忙不过来,肯放你走呢!”
仰恩的心依旧是纷乱一片,强打精神听着姐姐的话,渐渐感到一股蹊跷:原家因为老太太仍然健在,而且原风眠比较传统,过年的时候,都是一大家人团圆在一起,并没有让姨太太回家省亲的先例。而仰思平日里就战战兢兢,生怕给人留下把柄,做事极其小心,如今还没到正月,竟然会跟着自己一起回家,还打算在海城家里过年,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情。此刻,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奇怪地微笑着,仰恩的心里百转千回地,似乎猜到了什么。果然,仰思似乎想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他说:
“前日里身子老是不舒服,请了德仁堂的大夫来看,”
短暂的停顿里,仰恩已经会意,果然仰思继续说,“是喜脉。”
肖仰思的不孕可能来自母亲肖杨氏的遗传。即使夫人不能生育,肖老太爷也从未纳妾,虽为人不善表达,对夫人的爱恋之心却以此可见。肖夫人因此一直梦想着给肖家传宗结代,延续肖家烟火,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秘方,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十五岁那年怀了仰思。人人都说这女儿就是意外之福分,肖杨氏却不曾放弃,竟以五十岁高龄诞下仰恩。仰恩生下来的时候本不足月,弱不经风,连满月酒都没摆,怕是惊了魂。母亲衣不解带,昼夜守候,舔犊之情,让当时的仰思犹记在心。仰恩不仅活了下来,还出落得明眸皓齿,被肖家上下视之掌上明珠,天赐之福,从名字就可以体会出当初肖氏夫妇感恩戴德之心。仰思因为不孕之症,也在坚持服用母亲当时得的那副秘方。有母亲的经验,仰思等这孩子等了这许多年,也不曾想过放弃。就象大夫说的,“这病急也急不得,药吃着,坚持尝试,总能怀上。”仰思并不害怕,她心里明白,只要她想,原风眠会义不容辞地配合。其他那几房,就算个个都能生,却不见得有那机会。再说,就算她这一辈子没有子嗣后代,原家该属于她的,别人一分也抢不走。原家的那些大的小的事儿,她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只不过不说罢了。整日聒躁,嚷个不停又有什么用?只惹得人烦,到头来,不也什么也没争到?那些表面上的嚣张跋扈她不稀罕,她想要的,心里有数,不知不觉地,也总能得手。
仰恩见姐姐坐在一边,沉默着,不言不语,眼睛偶尔竟流露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即使稍纵即逝,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那种眼神,跟刚才沐浴在母性光辉中的浅笑女人简直判若两人。仰恩的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冷不丁儿地透着一种寒凉,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姐姐的才华横溢,温柔娴淑,是父母多年教导熏陶,附之入髓的天性,而不知何时,她的骨子里更培养出不为人知的勇气,那是难得的一股柔韧之劲,压得弯,却折不断。对于后来仰思的做为,仰恩是有些预料的,原家上下,最终也没有一个能斗得过她的人。
既然已经猜到这里,仰恩自然也会明白,这次回家省亲,也不是什么母凭子贵,恐怕是为了躲避原府暗处不规矩的手罢了,大概知道这事情的人,也超不出那几个人吧?原风眠是孩子的爹,自然知道,老太太那里现在不交代,将来恐怕会有人下拌子,不好收拾,估计也是知道。大翠儿是随身跟着伺候的,也必然知道真相,那,他呢?尚文知不知道呢?仰恩的心,想起这名字的时候,竟不似刚才那般不能抑制的刺痛。到底还是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不能治愈的。他慢慢地舒出口气,暗暗开导自己,这么多天来,煎熬得少吗?既然自己解决不了,烦恼也是无用,不如放开心胸,顺其自然好了。嗯……对。
不料,那个叫原尚文的男人,在他到家的第二天,竟冒着大雪从奉天赶到海城肖家。
“要走一起走。”尚文斩钉截铁,仰恩一时不能适应巨大的转变里,眼睛在他脸上逡巡,似要判断真伪。
“我忙了好多天,你的护照我都托人办好了,申请人那头我也打过招呼,录取的通知书是两张。我跟爸爸说过,他说只要你家里没意见他也不反对。奶奶也觉得两个人一起去总是有个照应,爸爸怎会不给奶奶面子?”
“可,怎么连我姐都不知道?”
“我想等我办好了手续,再跟你和五姨说。只要你想去,五姨不会不依你。唯一的难关,是伯父伯母,这最难啃的骨头交给我,谁让我天生拥有让人不能拒绝的个性魅力;连伯父伯母都被我征服?”
尚文开始还一本正经的脸说到最后,慢慢爬上一个无赖的笑容。
“怎么不说你脸皮厚呢?”
这个家伙,从头到尾完全没把自己的意见算在考虑之中,吃定自己随他远走高飞的心。可既然那本就是真的,又何必计较呢?仰恩心里想着自己先前对尚文偷偷的怨恨,更觉得可笑,这世上果然还是庸人自扰。
“你坐一会儿,我去看什么时候吃晚饭。”仰恩走到门口,又回身对尚文说,“我爹娘那里,还是我自己去说,我比你了解多了。”
走出门,从门廊里看见外面深灰的天空,飘起小雪花了。仰恩的心,给这新鲜的雪的味道鼓舞着,轻松畅快起来。
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静悄悄的,尚文极少如此安静。仰恩的房间带个很大的客厅和书房,往里走才是卧室,因为畏寒的原因,卧室和外面的客厅用门隔开,方便冬天取暖。此刻,尚文正靠墙坐在火炕上,专心地看着手中的信纸,仰恩的心脏刹时停跳,眼睛一转,炕柜的小抽屉是开着的……那些是从姐姐的家书里摘抄出来的关于尚文的描写。这时候,尚文也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满满地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感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颤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指着手里的文字,“收集这些?”
仰恩走过去,劈手去抢,不料尚文的动作更快,手往后一撤,他扑了个空,索性做在炕沿儿边,假装生气:
“你这人怎么这样?偷看别人的东西。”
“可这些都是写我的。恩弟,从抄这些信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吗?”
“呸,臭美什么?谁说过喜欢你?”
意外地,尚文没说话。屋子里再沉静下来,能听见炉火燃烧时细微的“劈叭”声,空气中忽然给柔和的暧昧气氛包围。仰恩的心,给温暖的空气包围着,慢慢地掀起一角,不急不缓地说:
“一只生活在井底的青蛙,对外面世界的全部认识,是头顶圆圆的一小块儿天空,不管那片天空下雨,下雪,还是阴沉晴朗,对青蛙而言,都是无比有趣,吸引着他,从深深的井底爬上去。终于有一天,青蛙爬出深井,才发现天空原来那么大而丰富,他还把整个世界介绍给青蛙,教会青蛙新知识新道理,他给了青蛙精彩的全新的生活。”仰恩黝黑双眼忽闪着,尚文在一片清澄里,看见自己就要哭出来的脸,“也许井底对青蛙来说更加安全,可青蛙宁愿呆在外面的世界,因为,那里,距离天空,更近。”
两个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静静靠坐在一块儿,没动,连手都乖乖放在炕上,手指头却那么近,温热的皮肤互相吸引着,在细微的接触里厮磨着。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地,下大了。
说服肖家两老的工作并不那么顺利。开始的时候,他们坚决不同意放仰恩走那么远,虽然没说出来,尚文心里却清楚,仰恩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肖家的家长大概是怕儿子跟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留学海外,反倒成了给人差遣的跟班。是怕自己给仰恩委屈受吧?只好再三保证,到了美国,有人接应和照顾,仰恩什么心也不用操,只安心学习就好。最后还好是仰思提出来,其实国外现在比国内安全。东北的关东军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和日本人开战是迟早的事情,不管奉天还是海城其实都不是安全的地方。出去呆上几年,等仗打完了再回来,不是很好么?再说,仰恩有心出去,却给强留下来,他又怎能甘心?着急上火的,再闹出个病呀灾的……就这样连哄带警告再发誓保证,父母才终于松了口,尚文和仰恩也都舒了口气。那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