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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他跟你做朋友吗?”张其馨问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吧,我不稀罕。”
“那就是了,太喜欢一个人,要么成要么散,根本做不了朋友。我想,我们之所以分手还可以做朋友,说不定就是因为爱得都不够深。”
郑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脸上的神情像一个不养狗的人看着两个女人津津有味地讨论哪一种狗食罐头更好,然后打个哈欠,耸起眉毛,“我总结出来了,程明浩是只小笼包子。”
然后她开始阐述理论,“有的男人像比萨饼,三拳两脚把肚肠翻得满地都是,几片香肠几个肉团统统堆在上面让人家一目了然,比如杜政平;有些男人像小笼包子,汤汤水水外面统统看不出来,等你一口咬下去,要么好吃,要么烫得嘴发麻,程明浩就是这个类型。”
“那林少阳是什么类型?”张其馨问。
郑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嬉皮笑脸地说:“他呀,是只烘山芋。香得一条街都闻见,大家都跑来买,结果吃到嘴里,嘿嘿,也就是一只烘山芋嘛,吃多了还会放屁。所以,张其馨你离我远一点。”
我笑得倒在沙发上,张其馨涨红着脸举起靠枕去打她。
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碟片,意犹未尽。郑滢拿出电脑,我们干了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
我们在网上搜索起以前交过的男朋友,从记忆里发掘出那些曾经在情场上为我们当过炮灰和让我们当过炮灰的人,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因特网实在很厉害,我们脑子里的那些名字居然七七八八都在各种网页上显现出来,虽然很多不过只言片语,却已经可以看出他们的大致境遇。
陈志骅做了一个什么科长,郑滢啧啧两声,“科长,科长噢。关璐啊,你不出国,现在说不定当上了科长夫人,也就是他管的这个科的第一夫人。”
“稀奇。”
“我还记得大四的时候,这个家伙穿件中山装,撑把小花伞,在我们宿舍楼下逼你表态的样子。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放弃出国的。”张其馨说。
“嗤,‘要我,就不要去美国’,这种话像个男人说的?”郑滢一翻眼皮,“关璐才不是那种会被男人左右前途的人。”
我笑笑,没说什么。郑滢虽然了解我,这一次却没有说对。我或许是个会被男人左右前途的人,只是那个人左右了我的前途,又离开了我。
郑滢的男朋友阵容比较强大。法学院的三辩先生当了律师,仪表堂堂,更加像周华健了;物理系那个曾发誓为了郑滢终身不娶的小帅哥后来去了哈佛念书,春风得意,而且找了一个很像关之琳的美女做老婆,让我们都看得几乎流口水;中文系的才子读了研究生留校,专门做了一个网页写他的歪诗,封面上一首是
把爱情
和进陈年的酒
然后
一口一口
喝下去
你刹那的美丽
我永远的心痛
张其馨眨眨眼,“看着眼熟啊,那个时候你要跟他分手,他不是就写了一首像这样的东西来吓人吗?不过,那个上面可是说要把敌敌畏和进陈年的酒,然后一口一口喝下去的呀。怎么改爱情了?”我也想起来了,那位忧郁型才子的诗让我们着实心惊肉跳了一个晚上。
总之,所有曾经在分手之际信誓旦旦、痛苦得几乎寻死觅活的人,现在个个都生龙活虎。年少的爱情,真有点像过家家,说尽小说电视里看来的山盟海誓,排演半天,才发现当时的人都不过是B角,而A角,还没出现。老实说,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
终于,我们看到了那么一个网站。某个我们认识的男人结婚了,而且跟老婆头凑头抱着孩子在照片上笑。张其馨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那是田振峰,而且,他身边的女人并非当初那个“戴眼镜、没张其馨好看”的女人,而是另外一个——虽然也戴眼镜,虽然也没张其馨好看。
张其馨把电脑搬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张其馨把所有照片看了两遍,转过头来看看我,再看看郑滢,自言自语似的,“他结婚,也不跟我说一声……他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一个,也没我好看嘛!你们说,她有我好看吗?”
时光倒流,噩梦从头开始。我们不当心踩响了回忆里一个深埋的地雷。
我和郑滢面面相觑,我从桌子底下伸过脚去踢她,没料到她同一时间伸脚来踢我,她的脚指甲刮在我的脚底,我们两个人同时怪叫一声,随后马上明白该怎么办了。
郑滢一马当先往田振峰身上泼粪,“跟你说,他有脸吗?看看,他还比我们早一年来美国,现在混得怎么样?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读书了,光硕士就一口气拿两个,了不起,今年又开始念博士了,真是大器晚成,可惜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找着工作。他当初跟你分手,谢天谢地,那算是放了你一条生路。”
我不甘落后,把矛头对准那个无辜的女人,“田振峰怎么搞的,找个老婆比他还黑,对
得起观众吗?这要是让以前那些迷他迷得发昏的小女生看见,大概会一个个去买豆腐撞死。难道他们那个地方‘狼多肉少’比这里还厉害,连午餐肉罐头都抢手?”
我和郑滢极尽恶毒之能事,却好像并没奏效。张其馨的小手指大概又在发痛。
张其馨终于用力把电脑盖子一合,爆发了,“他跟以前那个女人分手的时候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他可以来找我的呀!他怎么不来找我,要找这么一个呢?”
我们这才弄明白,到头来,原来她最恨的,并不是田振峰结婚,而是田振峰明明可以,却没有来找过她。
怎么说呢,人生里有些时候,你还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以为人家多少也难以释怀,结果却发现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这种事情,不发现,老是念念不忘,当然不好;可是,发现了,又觉得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我和郑滢的情绪一下子也低落了下去。我想,如果哪天程明浩娶了一个不如我的女人,我会不会也这么难过?那样的话,宁可不知道。
就在我们走神之际,张其馨飞快地拔下电脑上的电话线插回去,照着田振峰个人网站上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居然就是他。
张其馨打通了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几句,从新婚一直贺到弄璋之喜,倒好像专门去问候他的。我们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了,直到她突然对着话筒叫起来,“幸福,幸福你个大头鬼!”扔开电话,扑到我的身上,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我们才明白她心里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
张其馨伏在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我一个劲地递纸巾给她。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他说希望我幸福,他说希望我幸福……真是个王八蛋。”
我哄小孩一样地拍拍她,用我能挤出来的最温柔的声音说:“他都那么说了,你还不争气一点,幸福起来啊,你要很幸福,比他还幸福,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幸福吗?”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也酸起来,我曾经很恨张其馨,觉得她抢了我的幸福,其实,她并没有,因为程明浩并不能让她幸福。
那个夜晚,我终于在泪光中谅解了她。
爱情里,我们做过浪子,也都守候过浪子;我们往往不记得被自己辜负的人,而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着心目中的浪子回头。“希望你幸福”是一句奢侈的话,是离去的浪子最后一次温柔的回眸:抱歉,我不能陪你了,但是,希望你幸福。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讲,有幸听到的,全是倒霉蛋。
许久之后,张其馨从我的肩上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可怎么办呢?”
“林少阳挺不错的啊。”
“他人是挺不错,可心又不知道在哪里。”原来,林少阳同他那个叫“卷上珠帘”的女网友已经从网上调情发展到电话诉衷肠,前几天,张其馨还从他的衣兜里发现一张川菜餐馆的发票,而林少阳平时是从来不吃四川菜的。
“点的饮料甜点都是两个人的,他说是跟同事去吃饭,我问他哪个同事,他又嫌我烦。”张其馨的神情很凄凉,“我在你们面前总是开开心心,其实很多时候是装的……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太失败了。”
那天晚上,我赖在郑滢那里过夜。月亮圆圆的,嵌在苍蓝的天幕里,旁边有一点星在闪烁,像一滴“哭痣”。那是一轮他乡明月,他乡明月,注定是挂着哭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眼泪来。
她一觉醒来,我还没睡着。
她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我们很落魄。你觉不觉得我们很落魄?”
她转过身去,叹了口气,“其实每个人都这样,本来心气很高,碰点钉子,还是很高,直到有一天碰得醒悟过来,发现人到底还是要跟现实妥协。一妥协,什么都好了,也就不会觉得落魄了。”
我想起张其馨告诉我的有关程明浩的事情。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我在唧唧呱呱,而他微笑不语。他并没告诉过我曾经去找张其馨澄清过,每次我拿那件事情来难为他,他也只是淡淡地说“还提它干什么”,白白挨了我很多嘲讽。他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真是只小笼包子——土包子。
我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冲动:那只包子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
我推推郑滢,“我好像有点后悔。
后悔跟程明浩分手。我觉得,我还不了解他。”有人说,人因为不了解而相爱,因为了解而分手。我都还没有了解他,怎么就分手了呢?
“你给我算了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水泼到地上就收不回来了。”郑滢翻过身去。
我还是睡不着。不知道程明浩现在到哪里了,他的手机号码是……突然间,我发现了一个有点荒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