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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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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睡不着。不知道程明浩现在到哪里了,他的手机号码是……突然间,我发现了一个有点荒唐的事实:我并不知道程明浩的手机号码。他送给我那个手机时把自己的号码设成第一个快捷键,我从来不需要拨,就从来不记得他的号码。后来,那个号码随着手机被我一起还给了他。 

  他的号码里好像有3、 5、 7、和4这几个数字,可是其他的呢?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无谓地思索着如何把几个模糊的数字拼成一个电话号码。 

  最后我放弃了,想不出就算了。谈一场恋爱,连人家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散了,也就散了吧。 

  月亮快落下去的时候,我想得头昏脑涨,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脑海里闪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跟程明浩分手的时候,我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的情景。配合这个画面的是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只小笼包子烫得我满嘴起泡,可他自己大概也被咬得很痛吧? 

  “九一一”事件发生那天,我在公司里一边隔着走道看电视一边给杜政平打电话。他公司的电话打不通,我找出他很久以前的一封电子邮件,照上面的号码拨到家里,也没人接。我很替他担心,留了好几次言请他听到就给我回电。 

  晚上五点多钟,杜政平打来电话,说他没事,“曼哈顿地铁停开,我一路走回来的,走了大半天。”他听上去很疲倦。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到地上,“真可怕。” 

  “是啊,很可怕。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们讲了一会儿白天的情况,最后我说:“你好好休息。” 

  没多久,铃声再响,还是杜政平。他说:“我把你的留言一个个又重新听了一遍,关璐,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 

  我想了想,说:“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的,好朋友,当然要关心。” 

  和他通完电话,我打开电视机,当时大概全美国都在看电视,每个台都播放着世贸双塔画面,满天的烟尘,呼啸的警车,瞬间崩塌的建筑,尖叫流泪的人群,隔着几千里路,依然可以明明确确地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着的惊恐和绝望。舆论推测漫天飞,其中一种是说不能排除其他城市的知名建筑物也会成为袭击的目标,讲得很吓人。我立刻跳起来打开电脑,从搜索引擎上找到明尼阿普勒斯的城市网站,看了半天,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知名的建筑,心里才定下来,随后觉得这样的担心有点可笑,因为,我自己就生活在一个显眼得多的城市里。 

  这时,电话又响。我心不在焉地拎起来,才“喂”一声,心马上吊到了嗓子眼。 

  程明浩在那边问:“旧金山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那就好。电视上说旧金山也可能成为恐怖袭击的下一个目标,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他顿了一下,“所以,这几天你不要到金门大桥附近去,海湾大桥也不要去,也不要去金融区,那里房子太多,一旦出事很危险。对了,还有,下班以后不要一个人留在公司里……”他像叮嘱小孩一样左一个“不要”右一个“不要”。 

  我的心像一片茶叶,被他的话泡软,舒展开来,缓缓地荡漾起来。终于,我打断他的“不要”,“我有点想你。”我的声音很轻,但他肯定听见了,因为电话那头骤然鸦雀无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好像没听见我那句话,文不对题地说:“你自己要当心。” 

  我紧咬着嘴唇,手里一片饼干捏成了碎片。我已经扯了白旗,而且把台阶一直铺到他面前,只要他说一句“我也是”或者就叫我一声“璐璐”,我会马上掉下眼泪来,大声告诉他我其实不是有点想他,是非常想。还有,我很牵挂他,还有,我希望他在我身边,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那样的话,就是立刻到金门大桥、海湾大桥,还有金融区一圈兜过来,我也不会害怕。 

  可是,他不理我。他既然不愿理我,又何必来问候,还叫我“自己”当心?我感到绝望。 

  挂上电话,我意识到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而我的电话又没有来电显示。他能打给我;我,不能打给他。 

  我真恨他:一个伤透你的心,却还能让你思念的人,除了可恨,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而且,那样的思念,注定了是刻骨的,动不动痛个龇牙咧嘴。 

  没多久,杜政平告诉我,他打算到旧金山一家公司工作,“那家公司本来就想要我去,这回我算是下定决心了。怎么样,帮你的好朋友找找房子吧?” 

  我告诉他北加州目前经济形势惨淡,他说:“总比纽约好,我现在胆子都被吓细了,走在路上心惊肉跳,随时抬头看看天空。”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问我程明浩工作找得怎么样,我说找得很好,但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在那头愣了几秒钟,笑起来,“关璐,我说你啊,怎么样,认了吧?” 

  我苦笑一下,“认了。” 

  杜政平来加州那天,我去机场接他。飞机晚点,我坐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椅子上等他。当飞机终于降落,我看着他走出闸门,远远地向我招手,背后是明朗的蓝天,突然有点感动,觉得他像个失散多年的好朋友,原想后会无期,却于不经意之间又见面,跟着来的是回忆里本以为已经隔断的好多往事。 

  杜政平走到我面前,耸耸肩膀,我朝他微笑,他也朝我微笑,随后拍拍我的手臂,“走吧”。 

  晚上,我带他去渡轮码头看旧金山湾的夜景。那一带的夜景不算太铺张,大厦里的灯光与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交相辉映,夜色宁静如水,周围一辆辆汽车拖着明亮的尾灯光飞驰而过。我们坐在石凳上喝啤酒,他看着天上的星星,笑笑,“真没想到兜了一圈还能跟你碰到一起。” 

  “为我们兜了一圈还碰到一起干杯。” 

  我们把手里的啤酒干掉,他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真不行的话,还是你跟我吧。你不觉得我们其实挺般配?”他的眼睛里亮亮的。 

  我低下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后来的时间,我们在沉默中度过。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杜政平突然打电话来,他说:“唱首歌给你听。” 

  还是那首《且行且珍惜》,在深夜里通过电话线温柔而真切地传过来。杜政平的声音很好,我听着听着,不由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不知为什么,眼泪悄悄地掉了下来。歌唱完,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月后,我和杜政平重新开始谈恋爱。第一次上床,我想他应该发现了我不是处女,但我并没有太大不安,因为他纯熟的动作告诉我他也不是处男,大家扯平,互不吃亏。不过,男人在这个方面往往计较一点,所以,杜政平对此什么也没说,我还是相当感激。 

  郑滢说过“人总要和现实妥协”,张其馨说过“治疗感情创伤最好的药就是开始另外一场感情”,我不知道她们哪个更有道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杜政平是个很不错的男朋友,长得不错,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待我不错,总之,一切都不错。毕竟,我们本来就是“老情人”;毕竟,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和我一起把《且行且珍惜》唱得水乳交融。 

  到加州以后,他买了一辆宝马车,买车时我提醒他“你一来工作就买这样一辆车是不是太铺张了”,他一摊手掌,“我们部门里同事的车是奔驰凌志宝马三分天下,我要买辆丰田或者本田,不是显得太寒酸了吗?而且,公司给我的签约奖金就差不多够半辆宝马了。” 

  我白他一眼,“我看你们公司把你们宠坏了,当心以后裁员。” 

  他很自信,“应该不会,我们公司的客户有许多都是政府部门,订单很稳定。再说,你老公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否则人家为什么在这么人浮于事的情况下还千里迢迢把我从纽约挖过来?就算真的裁也轮不到我。老婆,你看好,三年之内,我起码不会比林少阳差。”不知是现在流行,还是从他前任女朋友那里得来的教训,他现在开口“老公”闭口“老婆”。 

  在杜政平把林少阳当成一个里程碑去超越的时候,里程碑本身却有点灰头土脸。 

  那天,林少阳突然约我和郑滢吃饭。在一家日本餐馆,他大刀阔斧地把一块蘸了芥末的生鱼片塞进嘴里,“女人……我现在真的弄不懂女人了!” 

  前几天,张其馨突然提出同他分手,搬了出去,而且开始跟另外一个男人约会。林少阳恶狠狠地嚼着鱼片,不知是不是把它假想成了自己的情敌。 

  “那个人,哼……她要找,起码也找个上台面一点的吧!”林少阳愤愤不平。 

  “她说我不重视她,其实,生活本身不就是很平淡的吗?她难道希望我一天三次围着她叫心肝宝贝肉?”他一脸惊讶,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们女人都这样的吗?” 

  他那个“你们女人”激怒了郑滢,她不顾我的眼色,一气之下翻出“卷上珠帘”去质问林少阳,“你们男人都这样见一根电线杆撒泡尿,然后再去找下一根吗?还‘春风十里’,不要脸,想过一回嫖客瘾是吧?” 

  林少阳愣了足足三十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劣迹早已经在张其馨掌握之中,口气一下子软了半截,“那个,那个,唉,那些事情她也当真?” 

  结巴了五分钟后,林少阳像所有能言善辩的男人一样开始信誓旦旦,内容无非悬崖勒马、改过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类。“我也承认我是有点花,但是,我是一直把张其馨当作未来的老婆看待的……我这个人表面上嬉皮笑脸,认真起来也很认真的,你们别不相信……”最后他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天我看见她对着那个男人笑,心里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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