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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瓜得瓜,得豆得豆,这只是说了最后一个环节。
瓜豆的种子来自何方?又是什么因缘使它们进化成今天的瓜今天的豆?如能细细追索,必是一部有关人间生存的浩繁史诗。
人的生命更其珍罕,不知由多少奇迹,聚合而成。说自己偶尔来到世间,是一种忘恩负义的罪过。
为了报答世间恩义,唯一的道理是时时行善,点滴不捐,维护人类生命的正常延续。
因自己的投入,加固人间的正面因果。
宏观的因果,是一种不朽的因果。为此,胡适之先生曾写过一篇《不朽》来表述。
节约了一杯水,细细推导,正面结果将是不朽的;随地吐一口痰,细细推导,负面结果也将不朽。那么同样,美言不朽,恶语不朽,任何一个微笑不朽,任何一次伤害不朽……它们全都轻轻地传递着,曲折地积累着,迟早总会归并成两个世界,一个让人喜乐的世界,一个让人厌弃的世界。
我们遇到恶,大多与我们的行为无关,更与我们的命运无关。
恶的出现,也是宏观因果的产物。多少年前的某个邪念,给世间增添了一份仇恨;千百里外的一次争吵,为文坛留存了一堆脏话;几十年前的一场灾难,为民族加注了几分兽性……
也许,一种过于突然的成功,激发了他人心中的嫉妒;一种过于激烈的实验,导致了社会心态的失衡;一种过于广阔的占领,剥夺了某些同行的机会……
似乎能找到近期原因,其实全是远期原因。
我们怎么能对远处生成的恶,产生多大的仇恨?
唯一能做的事是:它来了,正巧来到我跟前,这是一个机会,可以通过我,把宏观因果中的负面积累,开始改写成正面。
吃得一口饭,因缘可追索千山万水;那么,听得一声骂,心情也应该天高地远。
一个连自己也不敢卫护的人,怎敢卫护自己身上的美德?一个连自己身上的美德也不敢卫护的人,怎敢卫护世间的美德?
对于孩子,父母的骂声是一种剥夺,剥夺
了他本来就很脆弱的尊严。当尊严已经失去,正确的行动又有什么价值?没有尊严的正确又有什么意义?
感谢我的长辈,没有在我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骂我一句、打我一下。于是,我在应该建立人格的时候建立了人格,应该拥有尊严的时代拥有了尊严。我正是带着这两笔财富走进灾难的,事实证明,灾难能吞没一切,却无法吞没这样一个青年。
没有挨过打骂的青年反而并不畏惧打骂,因为这个时间顺序提供了一个自立的机会。如果把顺序颠倒了,让小小的生命经历一个没有尊严的童年,那么,我也许只能沉人灾难而无法穿越。
如果说,灾难中的受辱无法动摇我的人格,那么,灾难后的人格必然鼓励我拒绝受辱。
灾难的经历使我看轻灾难,这便是人格的二度自立。
人间尊严的一个关键形态,是美。美有可能被迫失去尊严,但尊严总会转化为美。
美之于人,集中了自信、教养、风度、见识,最终凝结成一种外化形态,举手投足气象非凡。这种气象,使尊严获得塑造,从此不再涣散。
中国式灾难的例行动作,是抢劫他人的尊严。抢劫尊严的必然结果,是彼此践踏尊严,最后谁也没有尊严。
当人群失去了尊严,他们的文化也无法保持尊严。无法保持尊严的文化怎么可能给失去尊严的人群增添点什么?这是一种可怖的恶性循环。
在尊严的问题上,自己和他人处于相同的方位。
看重自己的尊严,一定看重他人的尊严,反正亦然。尊严,在互尊中映现。我郑重地整理自己的衣襟,是为了对对面的人表示恭敬;我向对面的人轻轻鞠躬,也正是在证明自己正是世界的贵客。
这种互尊,如镜内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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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恒河残稿(2)
灾难的脚印总是由伪装道义的脚步留下的。
伪装道义的脚步在哪里最先露出破绽?当它们要以道义的名义践踏他人的时候。
除了不可抗拒的自然原因外,人间灾难的核心便是人整人。
在灾难时代跟着整人,在灾难过去之后便不再整人的人,是一个介乎好人,坏人之间的庸人;
在灾难时代从不伤害他人的人,是上等好人;
在灾难时代整人,在灾难过去之后还在整人的人,当然是坏人;
在灾难过去之后以清算灾难的名义伤害他人的人,则是顶级坏人。
古人云,虽有百疵,不及一恶,恶中之恶,为毁人也。
因此,找世间巨恶,除杀人、制毒、抢劫者外,必是揭发者和批判者。
这后两者,主要集中在文人中。
中国人的素质若要提高,有一个终极标准,只有五个字,那就是:以毁人为耻。
当负面声浪围绕四周时,立即回想自己有没有真的做错什么。如果没有,那么就应该明白,这是对自己重要性的肯定,对自己以全新生态构成对众人挑战的肯定,对自己生命优越性的肯定。
对肯定,有什么可声辩的呢?
谦虚地领受吧,把骄傲藏在心底。
全部表情是:微笑着,又像是没笑。
坊间有《余×之争》、《余×之争》、《余×之争》……而我却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争论,也不知道这么多争论的对方是谁。
当一个碗要冒充两个碗相撞,它必须先要把自己敲碎。为了引人注意,它要敲得很响,因此碎得彻底。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一片瓦砾。
中国有幸,终于到了这个时代,谁也可以不理会那些拦路诘问者。
他们说你背上有疤,你难道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当众脱衣服给他们看。
须知,当众脱衣的举动,比背上有疤更其严重,因为这妨碍了他人,有违于公德。
而那些中国人,看了你脱上衣,还会看上你的裤子……
终于,中国有幸,到了不必脱衣裤的时代。
千万不要与他们辩论。
原因是,辩题是他们出的,陷阱是他们挖的,又不存在真正的裁判。这就像,被拉到他们家的后院去进行一场“篮球赛”。
找不到合乎规格的球场,就不存在比赛。
许多善良的人总是在别人家的后院,一次次败下阵来。
骂骂咧咧的寄生者,其行可鄙,其情可悯。
哈维尔说,只有生过病的人才知道健康的重要。
他是在说一种不良的政治制度对人的启迪,由我们中国人听来,仅一步之遥。
我们终于经过搏斗而获得健康,有人却要我们为当年的生病而检讨。
天下没有一个健康人,要自己或别人成为当年病毒的代表。
因此,应该赶紧为他们治疗。
我的青春,和灾难相伴。
我的搏斗堪称英勇,并把搏斗的脚印留在那块土地。
这是我骄傲的履历。
有人说,为什么要把脚步留在灾难的土地上呢?于是他们疑窦重重的勘探起三十几年前的脚印。
他们自己似乎是“飞”过灾难的,因此与脚印无关,与灾难无关。
与灾难无关的人也与中国无关。没有离
开中国却与中国无关,实在值得同情。
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把勘探当作学习,把脚印当作课本。在他们面前,有一位永恒的导师。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种英雄气概,未必是指征战,也未必是在山道间。
一位老人这么说——
别人骂了你,十年间,他们除了骂你再也没有写出什么。
你被骂了,十年间,除了没有回骂之外你写完了一切。
有了这份笔墨帐,不必再做其他裁判。
武士最大的风采,出现在剑戟丛中。
剑戟锈蚀了,英雄也就萎谢了。
因此,一听剑戟声在身后响起,就会满心喜悦地自问:这是不是英雄交响乐的序曲?
在这平庸的年代,有谁能享受千军万马向自己奔来的荣耀?
千军万马不可能让一个人受伤,找不到方向的队伍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胡乱冲撞。
这种呼喊,不管开始是不是捉拿声,到最后,必然成为欢呼。他们把他拥戴成了坐标。
文革灾难结束后,平反了几十万宗冤案。
几十万宗冤案得以成立,至少有几百万名揭发者、批判者、假证人。
冤案平反了,但他们没有受到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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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恒河残稿(3)
他们是灾难的主角。只要他们还在兴奋,灾难便仍在延续。
年轻的你们,使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同样是二十岁,你们在各方面都比我优越。只有一点我比你们优越,而且你们很难追赶,那就是,灾难使我对善良特别敏感。
我在极度饥饿中向周围的朋友借饭票,伸手接取的时候会迅捷地注意一下对方的眼神,我能辨识眼神角落哪怕一丝的勉强。
于是,我也彻底明白了善良的本体和边角。
我的《山居笔记》有多重主题,而核心主题则是灾难。
我的一生,将离不开对灾难的研究,并追踪灾难的污迹。
由此,灾难也认识了我,并从此不放过我。
我为研究灾难而遭遇灾难,其情其景,就像那些在SARS期间倒下的医生和护士。
我推开门,还是冲了进去。
佛学家陈瑞献先生对我说:“我这一拳出去,非常慈悲!”
他的拳,打向邪恶;
我的拳,打向灾难。
阿弥陀佛!
我对当代中国文明的一大贡献,是凭着我的篾视,摧毁了好几个伪法庭。
他们已经摆好了审判的架势,历史问题的法庭、强迫忏悔的法庭、咬文嚼字的法庭……
我如果开口一辩,法庭也就成立了。于是始终不辩,连几个伪法官的名字也从不提起。
于是审判不能成立,法庭不能成立,一切
归诸空气。因此他们急了,纷纷出书伪造我的辩词。
对于伪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