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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丽君歉然道:“雪妹,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这许多苦楚,又连累蓉姨丧命。”苏映雪回过神来,正色道:“小姐说哪里话。老爷一家待我母女恩重如山,便是粉身碎骨亦毫无怨言。娘虽去了,但她若知小姐安然无恙,心中必定欢喜无限。姐姐又何必自责?”孟丽君心头一热,知道和蓉娘母女的这份生死以之的情义相较,甚么感激的言语都是赘言,说道:“天幸你投江未死,想来必是太师恰巧经过,救起了你,又认作义女,视同己出。”
苏映雪叹道:“姐姐甚么事情都能料对。那日我投身江中,只道必死无疑,哪知昏昏沉沉中,竟然醒了过来。见一个老者正瞧着我,那就是太师了。我那时不知他的身份,担心又落到甚么恶人手里,便挣扎着要起身。他止住我,问我叫甚么名字,家住哪里,为甚么会投身江中。我瞧他不象恶人,却也不敢说出真相,只说和母亲从云南而来,前往京城投奔亲戚,不想误上贼船,母亲被害,我不堪受侮,投江自尽。他十分惊讶,又愤怒异常,霎时间显出一股威猛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我给吓住了,话也不敢说。他随即脸上现出怜爱的神情,柔声和语地安慰我,叫丫鬟服侍我喝药休息,就出去了。我后来才知道,他将地方官员责斥了一番,令他们限期之内剿灭水贼,追查杀人凶犯。
“我将养了十几日,身子已大好了。太师每日里都来瞧我,话虽不多,但我瞧得出他打心眼里关怜我,就如慈父一般护爱我。他待旁人都很严厉,只有和我在一起时,他眼里才有这么一丝半丝的柔情,偶尔会微微一笑。有一日他私下里告诉我,已故的太师夫人和他相识之初,也是被他自江中救起,而我自江中救起时,那副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十余年前的那一幕。”孟丽君“哦”了一声,心想太师夫妇伉俪情深,一往至此。忽然心中一酸,想起了爹爹和娘亲的往事,娘虽早去了,可爹爹这一生一世,难道不是一直记挂着娘么?
苏映雪接着道:“我自幼无父,老爷待我虽好,娘却不让我太过亲近。此刻娘又离我去了,一个人孤单凄苦,却有一个人象父亲一般地待我,疼我爱我,怜我惜我,教我怎能不心生感激?可我那时虽不知他的确切身份,却知必是朝中要员,我身份低微,哪敢抱有甚么指望?便连想也不敢想。直到那日里,他告诉我他和去世夫人的往事,说见到我就象见到了往昔的夫人,他知我孤单一人,问我愿不愿意做他义女。我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头,叫道:‘爹爹。’他大喜,抚摩我头发,道:‘好女儿,乖女儿。’将他的身份告诉我。我听得他乃是官居极品的太师,惊得呆了,记得曾听老爷满怀敬仰地说起过太师,没想到我竟有机缘见到他老人家,还拜他为义父。
“我听爹爹说,他此番南巡,一则打听前方战事,二来沿途视察各地灾情,安抚民情,顺便回乡祭祖。现下前两方面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前面已到家乡,他要到祠堂祭祖,并正式收我为义女,改作梁姓,从此我改名梁映雪,他便唤我雪儿。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师之女地位荣耀尊贵,可是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是高兴有了一个疼我爱我的好爹爹,享受一份从来没有的父爱。”
苏映雪又道:“太师生性不喜奢华,更严禁地方官员奢靡铺张,那次祭祖根本没有排场。他在香炉里插三根香,磕了三个头,命我跪下,磕七个头,再向他磕三个头,叫声‘爹爹’,他在族谱里添上‘梁映雪’的名字,我便正式成了太师之女。我们便一路回京了。”
孟丽君突然插口问道:“那么回京途中经过湖广武昌府咸宁县之时,妹妹该是和太师在一道了?”苏映雪一楞,不明其意,道:“是啊。怎么啦?”孟丽君道:“没甚么。只是我那时正在咸宁,差一点还要拦下太师的轿子告状呢。但细一思量,并无胜握,终究作罢。”
苏映雪“啊”的一声,心中颇为惋惜。过了一会,续道:“自认作父女之后,我本想求肯爹爹遣人四处打听小姐的下落。可转念一想,小姐毕竟还是朝廷钦犯的身份,失散了这么久,小姐定然另有盘算。我若冒冒失失说将出去,只怕扰了小姐的打算、反而不好。不如到了京城,寻到皇甫老爷府上,自然能与小姐重逢。
“回到京城,我便和爹爹说,兵部皇甫侍郎是我娘的远房亲戚,当日我们母女一路上京,就是要投奔他家的。求爹爹代为周旋,容我与皇甫侍郎见上一面,告知我娘的噩耗。爹爹听了,叹口气道:‘皇甫敬已被皇上革去兵部侍郎的职位、贬为庶民,现下已经不在京城了。’我大吃一惊,还要再问,爹爹道:‘朝廷的事情,你一个闺阁女孩儿哪里能懂?既是你的远房亲戚,日后为父自会设法,让你们见上一面。’我也无法,只得作罢。
“这大半年来,我心中担惊受怕,惟恐与小姐再无相见之日。每日只在佛前焚香祷告,祈求神明,护佑小姐一路平安、早日来京相会。天幸神明灵验,如我所求,让我与小姐今日得以重逢,实是不胜之喜。”说到这里,紧紧握住孟丽君的手,又流下泪来。
第二部 第六章
发表时间:2005…08…11
孟丽君听到苏映雪转述太师关于皇甫敬的话语,先前虽不曾探得确切消息,却也所料不远。听得她最后一句话,不由苦笑道:“是啊,今日我们姐妹重逢,原是不胜之喜。只是妹妹也没料到,竟会是眼下这般尴尬的情景罢?太师对妹妹果真疼爱得很,好好的一场绣球招亲大会,却偏偏挑上我这女儿之身。”苏映雪这才想起,忙拭去眼泪,问道:“小姐你这一年是怎么度过的?从云南万里迢迢奔波到京城,你金尊玉贵之体,如何受得住?兰儿呢,她可一直伴在你身旁?你又怎会到了太师府里做女婿?”
孟丽君叹道:“你别性急,听我慢慢说。”于是将这一年来的经历逐一说来,却绝口不提一路缺少银钱、当了玉佩耳环、后来只得靠行医赚钱的艰辛。又说了前日出了春闱、今日赏玩京城风物,如何在酒楼中得知太师小姐招亲,如何来到太师府、狂风突起,如何被绣球投中,又如何在太师面前百般托词、终不得脱的经过。苏映雪听得呆了,想不到她这一年里竟有这许多奇异的经历,更想不到绣球招亲之中还有这许多的波折。
孟丽君最后说道:“我只道这一遭难脱劫难,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本来的一桩尴尬事,到头来咱们竟得以姐妹团聚,真是喜从天降。明日告诉兰儿,她定会高兴得跳起。这丫头一路跟着我,可当真吃了不少苦头。”苏映雪眼睛一亮,笑道:“姐姐且莫告诉她,明儿叫进来,我先唬她一唬。”孟丽君莞尔道:“你倒变得顽皮了。”
苏映雪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君姐,今日我们姐妹相会,殊属巧合,你事先自然不知新……新娘是我。洞房之中,是男是女一辨即清,倘若那太师小姐不是我,你有何应对之策,要如何逃过这一关?”孟丽君凄然一笑,说道:“我有甚么法子?已到这步田地,我又能怎样?不过将真情说出,盼那太师小姐怜我一片孝心、救父心切,不加怪罪罢了。”
苏映雪道:“纵然小姐不加怪罪,你身份已露,旁人也容你不得。”孟丽君道:“我要求肯小姐,替我隐瞒身份,与我在人前做一对虚凤假凰的夫妻。”苏映雪一惊,说道:“倘若那小姐不允,反要治你罪呢?”孟丽君道:“太师外厉内慈,他的女儿想来必是明理之人,我苦苦求肯,她未必不会心动。”苏映雪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小姐终身,她怎会轻易答允?”孟丽君道:“她定不答允,我便没有法子啦。要杀要剐,随她去罢。天不佑我,我能怎样?”
苏映雪摇头道:“不,姐姐心中定有好法子。你一心为了相救老爷、扫平叛乱,眼下这桩婚事虽然尴尬,性命攸关,可一但成功,日后的路便好走得多了。姐姐既已被逼迫到了如此地步,是断不肯放弃这个机会的。但若要报仇,首先须得留下有用之身。我想,今夜洞房之中,无论这太师小姐怎样,姐姐定都有了妥善的法子处理善后,纵无十分把握,也有七、八分,是不是?”孟丽君凝视着她,心想雪妹到底比兰儿更了解我,当下点头道:“是。只是这条计策过于狠毒,我才不愿说出。妹妹如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苏映雪点点头。
孟丽君起身端起几上左边的一只茶碗,说道:“我已在这碗‘碧螺春’中下了迷药,本打算劝小姐喝下,再将身世真相相告,苦苦恳求。她如肯答允,我自然给她解药;她若不肯,我先拖延时间,待她昏迷后,用银针刺她穴道,令她就此神智不清、昏迷不醒,此后便只能卧病在床,连说话也不能够。这门银针渡穴的功夫,我娘留下的医书中有所记载,自离府这一年里我医术大进,如今已然火候圆满、绝无差错。”
苏映雪脸色有些发白。孟丽君又道:“这条计策实在毒辣,乃是下下之策,迫不得已方才为之。我适才已发下毒誓,暂借她三年青春光阴,只等为爹爹报仇雪恨,立时还她自由清白之身,那时,我便在她身旁自刎谢罪!”苏映雪“啊”的一声,双手合十道:“菩萨明鉴,姐姐方才的誓言做不得数,求菩萨保佑她无灾无难、一生平安。”言语至诚,出自肺腑。
孟丽君深为感动,说道:“妹妹,说不得只好委屈了你,和我做一段挂名夫妻。”苏映雪道:“我有甚么委屈?倒是姐姐你,你忒也委屈你自己了。”孟丽君心中一阵暖意,伸手紧紧握住她手,苏映雪也伸手过来,四手相握、四目相对,两人俱是欢喜无限,觉得前途虽然坎坷,但只要能聚在一起,一切便殊无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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