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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人面色焦黄、满脸病态,显然不是郦君玉。今日乃是朝廷放榜之日,一早便有报子报到俞府,郦君玉高中头名会元,吴道庵亦中了第四十八名贡士,登时报喜讨赏的人挤满了俞府。吴俞二人大喜之外,越发焦急不堪。直到午后梁府家人到来,才知昨日太师府所招女婿,正是新科会元郦君玉,而其中缘由之曲折离合,自是远远出乎二人意料之外。
吴俞二人先拜见过太师,吴道庵此科中了贡士,又行了师生之礼,拜谢过太师的提拔。见到孟丽君,她此刻不仅身为太师爱女之婿,更贵为新科会元,身份大异往日,一时之间,二人不知说些甚么才好。孟丽君却不以为意,依旧笑谈如故,并无丝毫倨傲之态,吴俞二人渐渐定下心神。
闲聊几句后,孟丽君道:“小侄已禀过太师,倘若姑丈愿意,可搬来太师府同住,以备三日后殿试,也免得再打扰俞员外。”俞智文忙道:“老朽寓所能得两位贵人投住,老朽荣幸之至。会元郎千万莫提‘打扰’二字。”吴道庵心中巴不得如此,更无异议。太师向孟丽君道:“后院燕贺堂正空着,原是备着家眷往来时居住的,眼下正好让你姑丈暂住罢。”再说了几句话,又有新科贡士前来拜谢太师,吴俞二人借机告辞出去,自有梁府家人帮着吴道庵搬运行李。
到了晚间,数批新科贡士陆续离去后,总管梁成走进回道:“工部吴侍郎和翰林院梅翰林在厅外求见。”太师道:“请。”孟丽君听太师用了一个“请”字,便知这两人必不寻常。不一会,只见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进。前面那人二十二、三岁年纪,一袭蓝衫,相貌平平,但举止间自有一股书生的清朗之气。后面那人十八九岁,身穿黄衫,唇红齿白,丰神俊朗,手中折扇轻挥,举止风流潇洒,二人都穿着便服。站定之后,躬身为礼,拜见过太师,太师摆手道:“罢了。”见到这两人,面上微露慈意。
两人一抬头,见到孟丽君,心中都是一惊,情不自禁赞道:“好个俊雅出尘的人物!”那黄衫少年素来对自己相貌举止甚为自负,见到她也不禁自惭形秽,心想:“当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当普天之下,若论风流倜傥,便再没一人及得上我。这人不仅远胜于我,简直我就无法与他相提并论。难怪……难怪……唉!天意弄人,教我告假在外,今早方回,错过了昨日绣球招亲。但我便昨日在场,却又如何及得上他?”心中陡然一酸,脑中现出那日太师府书房内,惊鸿一瞥间的一张亮丽秀美的面庞,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太师从椅中站起,道:“贤婿,老夫给你引见两位少年英才。”两人齐道:“不敢。”太师指着那蓝衫书生道:“他叫吴应兆,表字吉善,是老夫的远房外甥,前科的状元,现任工部侍郎。”孟丽君一惊,吴吉善的才名,她从前也曾有所耳闻,拱手道:“吴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是幸会。”吴应兆还了一礼,道:“世兄的入闱佳作,在下读之不厌,深为叹服。世兄若是早试三年,在下当甘拜下风。”言下之意,孟丽君若三年前参加会试,这状元之冠就不是他的了。孟丽君见他谦虚坦然,顿生好感,道:“不敢,不敢。吴兄高才,小弟素来敬服。”太师指着那黄衫少年道:“这位是梅昭如梅翰林,表字若显,是当朝丞相寿王爷之孙。”指着孟丽君道:“这便是小婿郦君玉,表字明堂,你们早都知道了。”两人各作了一揖。太师道:“你们几个年轻人聊一聊罢,我这个老朽就不凑热闹了。”众人躬身相送。
三人分宾主坐下,吴应兆道:“郦世兄,我今早拜读了阁下的大作,心想文采如此锋利之人,相貌必定十分刚猛,一见之下,不想世兄……”孟丽君抢先道:“不想我柔柔弱弱,宛如女子,是不是?”吴应兆道:“哪里的话。只是万万想不到,兄台竟如此年轻俊秀。”梅昭如接口道:“是啊,郦兄的风采容色,真令我二人汗颜不已。”孟丽君微微一笑,道:“小弟可恨死这张面孔啦。自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将我误认作女子,最初还不住的解释,到后来连我自己也懒得理会了。”她以退为进,将话说在前头,旁人便再不会疑心她是女儿身了。
吴应兆道:“以兄之才华,若身为女子,岂不是太过屈才了?”这话孟丽君听着颇有些刺耳,但转念一想,现今世风本就重男轻女,他这话倒也没错。梅昭如心中却叹道:“以他这份姿容气质,原当生做女儿身才对。他若是女子,如此容貌才华,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才女。唉,这样我也就得偿心愿了。”他生性洒脱豁达,心上人罗敷有夫,容貌才华远胜自己,虽然心中酸楚,却全无嫉妒怨恨之意。
三人聊了几句,吴梅二人起身告辞,吴应兆道:“郦世兄留步,三日后金殿上再见。我二人就此预祝世兄届时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孟丽君点头谢过。梅昭如道:“我二人与郦兄一见如故,日后该当多多亲近才是。”孟丽君含笑道:“自当如此。”送至府门方才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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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便是朝廷殿试之期。翁婿二人以及吴道庵五更天时便即起身,孟丽君穿戴一新,越发显得俊雅潇洒、丰标绝世。三人坐了轿子,来到朝堂。卯时三刻,皇帝上朝。新入的贡士未得召见,不能入内,都在偏殿等候,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偏殿之中新科贡士云集,人人都知孟丽君乃是新科会元,其文章才华大受皇帝赞誉,又是太师新招的女婿,有人不免阿谀逢迎,孟丽君随口敷衍。忽然见到朱绍麟和柳复等人,心中大喜,走过去和他们相见。孟丽君意气风发,乃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朱绍麟等早已瞧见,只是不想让人误会成趋炎附势之辈,才没上前和她搭话。
众人先互相道了恭喜,孟丽君正要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朱绍麟已抢先说道:“会元郎不必再说,我们都已经详细知晓了此事的前后缘由:你改名易容前往,原只是为通知梁府中人,可谓用心良苦。惟其如此宅心仁厚,方能得到上苍这般眷顾厚爱。如今京城里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你这桩天公作美的姻缘呢。更有说书人将其写入书中,传唱出去,郦兄美名,必然流芳百世。”柳复在旁不住点头。
孟丽君微微一笑,转过话题。询问之下,得知朱绍麟中了第五名贡士,柳复中了第三十七名贡士。又听他们说道,夏代宗也中了第四十三名贡士,只是那日淋了急雨,回到客栈便高热不下,请了大夫,吃了好几服药,依旧不见好转,至今仍然卧病在床,只得错过了今日殿试的大好机会。孟丽君听了,心中微感歉疚,虽知这一场病多因此人心胸狭隘所致,自己到底也有些干系,改日该去看看他,替他将病医了才是。
正说话间,有太监出殿宣旨道:“万岁有旨,宣会元郦君玉,率前三十名新科贡士入殿。”众人齐道:“遵旨。”当下孟丽君在前,余人紧跟其后,三十名贡士列队进殿。三叩九拜之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平身。”声音不甚大,语气却威严肃穆,想来必是当今的天子成宗皇帝了。众贡士齐声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站起身子。
皇帝清朗的声音问道:“文卿,今科的贡士,通共取了多少名?”一个长须老者躬身答道:“回皇上,此次会试,一榜一百单八名,合天干地支之数;二榜三百另五名,合《诗》三百之数,一共四百一十三名,大大超过往年之数,想是皇上洪福齐天,我朝天下太平、诗书昌盛。”他说话时得意洋洋,胡须不住抖动。
皇帝嗯了一声,道:“人多倒也罢了,难得今年有绝好的文章。言辞锋利,对朕毫不客气,‘圣朝之圣,不在圣主’,这人胆子倒不小。文卿,这人是谁?”那长须老者正是此科的副主考礼部侍郎文明远,闻言瞟了孟丽君一眼。孟丽君上前一步,跪倒道:“新科会元郦君玉拜见吾皇万岁。”皇帝道:“你就是这科的会元郦君玉?抬起头,让朕瞧瞧,写出这种文章之人长甚么模样?”
孟丽君本就对皇帝无甚好感,听了这话心中更加不悦,暗想:“你夸我文章好,瞧我长得怎样做甚?”但君命不可违,只好慢慢抬起头来。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之声,皇帝也“啊”的一声,不由自主站起身子,委实惊讶不已,心道:“这不活生生是个绝色的美人么,怎会是新科会元?世上竟会有这般粉妆玉琢的男人么?可是,听说新科会元乃是太师新招的女婿,那么他……他终究是男子了?”旁边一位老太监轻咳了一声,他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坐回椅中,心中犹自惊疑不定。
孟丽君也趁抬头之机向上望去,只见黄金案后、龙椅之上坐着一人,二三十岁年纪,明黄色衣冠,剑眉星目,仪表不凡。旁边站了一名老太监,正是前日新婚时宣读太后懿旨的那位“权公公”。又向四周瞟了几眼,见文武百官分作左右两列,太师位于左首第二位,那左首第一的也是位老者,须发全白,比太师还老了许多,竟坐在一把紫檀木椅上,该是老丞相寿王爷罢?右首第一位年约五十,身体发福,脸上满是笑容,只是笑容之中,隐隐包含一股怪戾之气,孟丽君一惊,“莫非这人便是国丈刘捷?”眼角向后一瞥,吴应兆在左首第七位,梅昭如更远在后面,也不敢久看,低下头来。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心底均赞:“会元郎的相貌好生儒雅俊秀。”皇帝微微一笑,道:“郦爱卿平身。太师,听说新科会元是你的乘龙快婿,这可恭喜啦。”太师出班躬身道:“是。这都是皇上的恩典。”一人接口道:“太师,前科状元是你外甥,这科会元又是你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