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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的士卒,蜂拥的奔向城池,进而充塞街道。
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男人们,早就抛弃了军人的矜持,或者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犹如行尸走肉,或者双眼发红、歇斯底里倚仗着手中的武器横行霸道,带给夏州的,是失控的劫掠,还有无尽的恐慌。
对于夏州的军民来说,他们可以不关心战争的胜负,不关心天下由谁来当皇帝,不关心夏州被谁统治,但是他们不能够不关心自己的妻儿老小、不关心自己的家园故土、不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只可惜,平日里安分守己的百姓,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乱世,实在是犹如草芥一般的无助,根本无力主导自己的命运。
因此在一通各抒己见的牢骚和发泄之后,却还是无能为力,一想到即将降临的厄运,沉重的气氛迅即弥漫于当场,刚才热烈的谈话此刻也逐渐低沉了下去,慢慢的归于静寂。
「小二,刚才谈到的梅将军,可是号称圣龙帝国第一勇将的梅文俊将军!」
一开始,旅者对于人们的议论根本无动于衷,直到话题转到了那个「梅将军」之后,方才身形微微一震。
当下,趁着旁人不注意,角落中的客人悄悄的挥手将店小二叫了过来,询问道。
「可不是!当然是咱们夏州太守梅文俊梅大将军了!」
小二的神色中充满了骄傲,这是一种完全发自内心,因为是梅将军治下的子民而骄傲自豪的神情。
「梅大将军可厉害了!听说过残天剑吧,那可是咱们圣龙帝国三大名剑之首,也就是梅文俊的兵器!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就在前两个月那个纨裤子弟不听梅将军的劝告,率兵攻打风雨军,结果在恶魔岭中伏,梅大将军奋不顾身,就率着咱夏州的八百子弟兵,舞着那残天剑,硬是杀入了千军万马之中,救出了那个家伙。
「那一仗,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杀得风雨军是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就算是风雨军的第一勇将,曾经在北方胡人的军营中如入无人之地的蒙璇大小姐,也对咱们梅文俊将军无可奈何,最后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梅大将军带着八百战士全身而退,却是没有一丁点的伤亡……」
那小二显然极为崇拜梅文俊,在黑衣的旅人挥手示意他打住之前,便已经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
「这话好像不对吧,在下听说当日一战可是梅将军败给了蒙大小姐!」一个行走商人打扮的汉子在旁边听见了,不由嘟囔着辩驳。
要知道圣龙帝国常年以来惨遭北方游牧民族的侵略,尤其是呼兰大可汗统一草原之后,国力大盛更是屡次入侵神州,一度甚至斩杀了圣龙帝国的天子,深入中原腹地,差一点让圣龙灭国。
而夏州、凉州一带原本便曾经被呼兰人占领过,财富被劫掠、妻儿骨肉分离、家园十室九空,深受呼兰人的迫害,因此对于击败呼兰人入侵收复失地的风雨军,尤其是风雨军中那个单枪匹马深入敌阵,杀得呼兰最王牌的狂骑军都东窜西走的女英雄蒙璇,更是敬仰得不得了。
茶肆酒楼之上常常有艺人说评,更是加油添醋,几乎都把蒙璇形容成了女神仙子一般的人物,绝对不允许他人诬蔑,因此即便是如今夏州隶属皇甫世家,和风雨军敌我相对,也照样有人挺身维护英雄的形象。
另一边的店小二也不以为忤,随口辩解道:「说是说蒙大小姐似乎略占上风,可客倌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梅将军手中的残天剑那可是天下第一神兵,蒙姑娘的银枪虽然精心打炼,却终究不能相比,几番对抗下来早就已经出现了缺口,如果继续打斗下去,那可就……」
「哼,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客栈中有人不服气的说道。
「依在下看来……」
「事情恐怕……」
一时间,大家似乎找到了有趣的话题,顿时议论开来,气氛转而活跃。
黑袍人却没有兴趣听这么多的废话,当下不耐烦的一把抓住摩拳擦掌、正准备凭借伶牙俐齿大显身手的店小二,随手塞过了一锭银子,喝问道:「那么如此说来,现在梅将军已经不是夏州太守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黑衣人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关切,以至于言语间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抖了。
「是啊,真是好人没好命!」
小二并没有在意到客人的异常,银两的攻势显然起到了作用,原本不耐烦的神情因为手中的阿堵物而立刻转变,更何况这个话题倒也是他颇感兴趣的所在,当下咽了一下口水,清了清嗓子说开了起来。
「恶魔岭一役之后,大公子不但不感激梅将军的救命之恩,反而更加嫉恨,回来之后便将梅将军软禁,革去了梅将军夏州太守的官职和兵权,前几天更是派出杀手妄图除去梅将军的性命。
「咱们梅将军端的是个忠义的好汉,说实在话若是梅将军想自立的,小的绝对是第一个响应,恐怕整个夏州城的父老乡亲也绝不会有半点的犹豫,可咱梅将军却偏偏顾念皇甫老大人的情义,不肯下这个手,在击退了杀手之后便悄然身退不知所踪!
「否则,若是梅将军在的话,哪容得这些败军猖狂,纵然是那战无不胜的风雨军,这么多年来又有哪一次敢打咱们夏州的主意?」
说着,摇头的唉声叹气中不无义愤填膺的模样,只可惜,小二的话和他的神态根本就没有落入对方的眼中。
「梅文俊不在了,他竟然不在了!」
此刻黑衣旅者的心中,唯有盘旋着这个念头,一时间双目出神,嘴角挪动呆呆的喃喃自语起来:「想不到,一代名将梅文俊,居然不能被皇甫华所容,难怪今日进入夏州,只见此地武备松弛,民心士气低沉。只是那皇甫华自作孽不可活也就罢了,然而如此一来夏州朝不保夕,难道真的是苍天如此不公!为什么,为什么──」
「客倌,客倌,您也不用太过担心!」
那店小二没怎么听清客人低声的自语,只隐约听来似乎对方正为出走了梅文俊的夏州而担忧,不由对他大为好感,赶紧宽慰道:「您别瞅这些家伙说得如此可怕,其实事情没这么糟糕!」
「此话怎讲?」对于小二似乎另有一番见地,黑袍人略带着惊奇的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虽然那些败军可恶,但是风雨军紧跟着就会追来,他们是待不了多久的!至于凉州的风雨军,就算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军纪严明秋毫不犯,至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不管谁统治这里,还不得让咱们老百姓给种田纳税,到时候只要咱们乖乖合作,还不是日子照样过,难说有什么差别!」
店小二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店小二显然因为在客栈干活的关系,见多了南来北望的旅人,也更为了解当今天下的局势,并没有像夏州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亲那般,对于刀兵之祸有如此的恐惧,对于家园故土的入侵者更有着根深蒂固的排斥,因此即便心中也同样排斥着外来的军队,但是在理智的无奈中却更有着一种认命的麻木。
「放屁!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开门揖盗了,所有的人都不必去守护家乡,所有的人都不必当兵卫国了!」
店小二的话没有说完,便听见临近桌边的一个大汉怒骂了起来。
「哼,你以为你常老五是什么东西?那江山天下,都是王公贵族、帝王将相们考虑的,干你屁事!对于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能够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吃得饱、穿得暖,便是天大的事情了!」
店小二显然是一个很喜欢耍嘴皮子的人,此刻又正好天寒地冻闲来无事,见有相熟的人和自己唱对台戏,当下也毫不示弱的回嘴起来。
「胡扯!若是那北方的呼兰蛮子,还有南方安宇海寇打过来,难道你小子也要做缩头乌龟吗?」
「不然怎样?你当自己真是英雄好汉啊,那把菜刀就能够把敌人斩光了?不顾你老婆孩子了?就算斩光了又怎样,天下还不是那些贵族的?梅将军够厉害吧,到头来也唯有落一个鸟尽弓藏!」
「反正,老子可不能容忍外人来糟蹋咱家乡!」
一时间,这个话题立刻引发了激烈的辩论,将整个客栈的气氛再次掀了起来,神州人对于故土的眷恋和对于温饱的知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此刻俨然成为了人们藉以转移自己对前途惶恐和茫然的闲聊的议题。
只是,正忙着伶牙俐齿辩论的店小二,并没有注意到听完自己的话之后,黑衣人略略的冷哼了一声,那冷哼中显然带着一层怒意;当然也不会注意到黑衣人的右手也略略的向旁边挪动,几乎触碰到了依靠在一旁的银枪;更不会注意到黑衣人在瞬间闪现出来的那一丝杀意,以及自己差一点就要去亲吻奈何桥路面的命运。
幸好,黑衣人的杀机转瞬即逝,然后便若无其事的继续自己的饮食大计,而对于身旁的这一场热闹辩论,却丝毫无动于衷。
可惜,黑衣人的进餐很快就中止了,中止的原因是因为他突然瞥见了一道身影,一道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的身影,居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了,并且正踏上了客栈的楼梯。
一个女人的身影。
美丽女人的身影。
梅花,簇簇的梅花,在皑皑白雪的群山绽放!
那是敢于逆天的斗志,又是侠骨背后的柔情!
悦来客栈二楼宽敞明亮的上房内,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正站立于书案之前,紧握着笔,全神贯注的创造着这个绽放梅花的寒冬世界,仿佛将整个的人、整个的灵,都浑然的投入其中,借着窗外偷洒进来的光线的辉映,背影是那么伟岸,却又带着沧桑。
突然──
血,猩红的血!
一滴接着一滴,从年轻人的嘴角溢出,缓缓的落到了雪白的宣纸上。
滴落之处,恰是浓墨的梅花。
梅花,因此而异样猩红,在茫茫远山、皑皑白雪的背景映衬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若不祥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