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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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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的交涉,我终于被加进了那个小小集团的名单,在当日下午两点钟,像梦幻般地,我被带上了天空,与危在旦夕的成都赋别。  
  气候恶劣,整个天空一片昏暗,愁云惨雾凄风苦雨一直紧紧包围着我们这架飞机。黄昏时分,突然看到了夕阳的余晖,天放晴了吗?啊,不,原来我们飞到了南中国海上空。大陆已被抛离得无影无踪。  
  兴奋使我们这些过于疲乏的人们,无意入睡。就在这时候,机身突然一连串的急遽地升降,与一连串引擎失常的声响,使每一乘客都敏感地意识到飞机可能发生了故障。一阵惶恐急掠过每个人的面庞;接着是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驾驶员和服务员要大家镇静,他们告诉大家:就要到海南岛了,飞机的毛病不大,必要时将在海南岛降落,绝对不会把我们丢在海里。  
  许多人垂头合眼念念有词,显然在祈求天佑,我也以最虔的心情开始告。  
  告了没有好久,不知不觉间我竟睡熟了。  
  突然,似梦非梦地,我感到足以粉碎头脑的震动,剧烈的耳鼓疼,与奇异的恶心,同时听到极为混乱的哀号,我似乎刚刚企图睁开眼睛分辨一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可是,已经来不及,我完全失去了知觉。  
  ————  
  天!当我醒来时,世界对我已经变了样:  
  没有一点飞机引擎的声响,没有机舱,没有旅伴,我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可是我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左膀在剧烈地疼痛,我用右手抚摸了半天自己的身体,我发现我的左腿已完全麻木,接着,我听到周围一片绝望的嘶喊与凄厉的呻吟,再接着,我看到了我左右两边僵直在血泊中的尸体——  
  一点不含糊地,驮我们奔向自由的那架飞机,已经在强迫降落时跌毁在海南岛。  
  我听到了活人讲话——居然还有几位轻伤的幸旅伴。当他们检视全场之后,我得知由于机舱里装有笨重的器材,翻跌时,因为各人在机舱中占有的位置不同,半数以上身负重创,二十名以上的旅伴被压砸死亡,而其中竟包括那两位在新津机场为我奔跑机位的记者朋友。生死之间的距离竟如此短暂,生死之间的隔墙竟如此单薄,脆弱呀!泪如泉涌地,流向我的耳根,流向这块毁灭了我的旅伴,然而拯救我了我的生命的土地——  
  我被拖出了尸首堆;可是,我又立刻跌倒下去。  
  我的腿已失去支撑站立的能力。  
  我被送往海口医院。    
  八十一    
  我和二十几位“大难不死”的难友,在医院一共住了十天。那是一家教会医院,院长是一位犹太人,医生和护士都是广东人。设备还不错,不过不能动大手术。我们每人的脸部和周身都是一片血污,经过一再洗涤、消毒之后,表皮上龌龊的紫红色总算消失了,可是,大家又都变成了黑种人,原来每人周身的每一支微血管都已震破受伤。劫后余生的一群,每天互相指叫着:  
  “黑张飞!”“黑李逵!”  
  住进医院的第二天,我托医院给表姊、美庄、贺大哥拍了电报:“平安抵琼,日内即行飞台”我没敢告诉他们飞机失事的实况,我怕她们,尤其怕美庄会过于焦急。  
  我的左腿一直在疼痛中。我想台湾会有更好的医院为我治。我渴望早日飞往台湾。  
  十二月二十日,我飞抵台北。  
  美庄、表姊、贺大哥都来接我。我多希望一下子跳下机舱,和他们一一拥抱;可是,我不能够。我被担架抬下扶梯。美庄首先冲到我跟前,惊讶地叫出来:  
  “怎么?你生病了?病得这么厉害?”  
  表姊和贺大哥也赶忙跑到我面前,一齐喊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要紧,摔了一下腿,已经快好啦!”我这么说。  
  “在哪里摔的?”美庄问我,“你这位体育家,摔两下从没有在乎过呀!”  
  “好家伙!”与我同机而来的一位旅伴,吐了下舌头说:“他这回是从飞机上摔下来的呀!小姐。”  
  美庄跟表姊尖叫了一声,并且相互地说:  
  “怎么样?醒亚果然在那架海南岛失事的飞机里!”然后,她们告诉我:她们已由报端看到一架飞机自成都飞出,摔落海南岛金牛岭乱葬岗的新闻,她们深恐我会搭在里面,害得她们几乎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接到我的电报才放了心;想不到,我竟然还是坐的那架飞机。  
  离开松山机场,一路上,我饱览台北风光。我看到了晴朗的冬日阳光,我看到了油绿如春的田野,我看到了安谧整洁的马路,我看到了玲珑美观的建筑物,我看到了棕榈、大王椰子,我看到了多家院落里伸出竹篱墙外的艳丽的花树,我看到了自由翱翔的飞鸟,我看到了安详地迈着轻快步子的行人——我多么喜欢这个城市。可是,我无福多欣赏这个城市。到达台北的第二天,我便住进医院,一关,就关了五个月。  
  我绝对想不到自己会住这么久的医院;然而,更多更多我想不到的事情,也都一连在我住院的期间发生。  
  一开始,美庄几乎每天到病房来,给我送报纸、杂志、书、罐头、点心、牛奶、肉松、糖果、整只的煨鸡,还加上一束鲜花。表姊、贺大哥,以及医院的医士,无不对美庄备加赞许,认为她具有无限温柔、体贴、耐心的美德。  
  美庄显然对台湾甚具好感。她已由表姊大伙儿陪同,游过了草山、北投、乌来、碧潭。她一再对我说:一俟我痊愈出院,就跟我结婚,然后到日月潭,阿里山度蜜月,她有比我更多的多彩幻梦。  
  我委实感觉对美庄不起,在重庆学生时代,我住在医院里要她守护,今天到了台湾,我又住在医院里要她守护——美庄越对我细心温存,我越觉得愧疚不安。几乎有好多次,我要劝她不必每天来看望我,还想告诉她,她应该自己多有一点时间逛逛街、买买东西,或是看看电影、听听平剧。可是,我一直没有说出来。也许我太自私了——我仍愿意美庄终日留在我的病榻旁边。  
  一天,美庄告诉我,表姊一连陪她看了两次自上海来台的“顾正秋国剧团”:  
  “台北的戏院,比不上平津那么考究;可是角色还不错吶,尤其顾正秋的‘锁麟囊’与‘昭君出塞’演唱得实在太好——醒亚,你快点好起来吧,我要你早日出院陪我去看平剧呀——我好想听你唱两段,我也直想唱一唱啊,快好起来,快好起呀!”  
  我多渴望快好起来。令人焦虑的,却是一直没有起色。由于震荡过剧,肝脏、脾脏都出了毛病,发烧、头疼、贫血,并发症也一齐发作,而最要命的是那只左腿,经过一再透视与察,由于大腿骨插进了盘骨,并且一部分小骨头碎了,必须绑裹好厚厚的石膏,不能动弹一下。医生习惯地不肯告诉病人的病症真相,他只要我安静休养,恢复体力,每天给我注射大量的防止发炎的盘尼西林,和各种补血、健身,以及增加营养的针剂。他也时常拉拉我的手:  
  “放心,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我问他我会不会变为残废?他摇摇头:  
  “大概不会,要看里面的骨头是否能够慢慢地长好?所以,你必须多休息。”  
  在我住院约摸一个月之后,美庄由表姊家搬到新公园内中航招待所去住。我和表姊都曾表示反对,可是美庄坚决要去,她也有不少理由:  
  “表姊家房子根本就不大,只有一间六迭榻榻米的卧室,和一问八迭榻榻米的客室,另外就只剩下个四迭的小饭厅,我一直住在那个客室里,害得姐夫也不能会客了,晚上大家睡觉只隔着一层纸门,你说是不是挺不方便?表姐又不肯雇下女,每天自己买菜、烧饭、擦榻榻米,我也帮不上忙,我长这么大也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我想我们自己应该买一幢房子,不过,你又一时不能出院,我一人去住要害怕的,同时现在的房价很高,我已经看了不少幢,稍梢象样子的都得十多条黄金,住进房子过日子的钱就不宽裕了。我还有两个钻戒,可是舍不得卖,据说台湾卖不上价,最好将来能托人带到香港去卖。所以现在我只有搬到旅馆去。中航招待所环境很幽雅很高尚,空出一个房间来好不容易,我决不能放弃这个搬进去的机会——”  
  我无法阻拦她,也不想再阻拦她,一切都怪我不好,我不能把她的生活安排得妥当,我应该多尊重一点她的意见。何况她又一再告诉我:  
  “住在中航招待所,当然是暂时的,你一出院,不管怎样,我们就先买房子——”  
  “也许,我能找到一个工作,由公家配给一栋宿舍——”我这么说给美庄听,实际上是说给我自己听,以期求得一种自慰——我总不至于完全沦为依靠自己的妻子生存的男人。  
  “好哇,听说台湾快实行地方自治了,你这位醉心民主政治的人,如果能当选为台湾民选的市长或省主席,那我们就不愁没有官邸了——”美庄半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然后她欣然离去。  
  美庄搬进中航招待所后,仍旧不断地来看我,偶尔不来时,必会叫招待所的仆欧给我送来点心或煨好的鸡汁。  
  贺大哥代美庄进行好了一个国文教师的位置;可是,美庄不愿意就。我不好勉强她非去不可,我觉得美庄已经受了够多的委屈。  
  美庄也常以寂寞,不知如何打发日子为苦。她更着急的,是不能使自己的财富再形增加。她几度跟我商议,要把她那三十条黄金换成西药、或是福州杉木,又要投资跟一位四川同乡的太太合伙做跑香港的生意,我对于理财太不擅长,毫无意见贡献。表姊建议美庄办一所幼儿园,贺大哥建议美庄创办一个杂志,将来由我负责经营,美庄都没有采纳;最后,她把黄金统统换为新台币,存到一家贸易行里,她非常得意这个决定:  
  “放高利贷,是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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