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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的确是十分重要的,这就是,爱与死有非此不可的关系,只有体味过死,才能懂得爱。
在《杜伊诺哀歌》中,里尔克曾深沉地吟咏过死,引起了一些人的询问。里尔克回答说,他在哀歌中并不是仅仅把死表现出来而已,死固然是弃我们而去的生命的另一方面,使我们很难渗破它、洞明它。但吟咏死,更多的是为了指出爱的真正地位。在他看来,爱与死一样,是人的生命伸展到无限,是把生命攫取到伟大的循环中去,是把生命掷入永恒之流。他在给一位青年友人的信中写道:“死处于每一终极的爱的本质之中,只有这种终极的爱才能使人达到在无限中去爱一个人”。⒁
面对时代的疯狂、盘剥的忘形、人心的张惶,他极力讴歌伟大的爱。1912年1月,他在杜伊诺给友人写信中谈到:“明确地说,我并没有洞悉人的存在的窗户。除非我能从自己内心去倾听他们,我才能接近、理解他们。在这几年里,我完全是通过两种人的形象去以我的内心推测一般的人,一是那些在青春妙龄之际就死去了的人,一是那些无条件地、纯粹地去爱的女人。他们向我倾诉着人性的幽秘,并以宁静的权威迫使我去倾听。这两种人的形象纠缠交织在我心里,使我无法解脱。”⒂
他认为,那不顾一切地去爱着的女人的爱,就是伟大的爱。这种爱不依赖于被爱的对象对待她的方式,只是在爱中履行一切,忍受一切。这种爱与男人在爱之中所表现出来的无能为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伟大的爱以感情的温暖把无限的力量引入自身,承受它,仅仅承受它。这种爱的奔涌使一个人处于最为内在的存在的颤动之中,然而又是像投石入海一样委身于永恒的怀抱。
爱的激情和渴求不能也不应由唤起它的对象来满足,爱渴求某种无限的东西,它超逾出生命的可见的一面,进入我们称之为死的不可见的那一面。伟大的爱充满艰辛和痛苦,它往往是得不到回报的,然而,它却摆脱了为过去和未来所决定的个人因素,深入到一个无法描述的深度。伟大的爱只能在“全”中完成。
对有限生命来说,只有爱能够给他永恒的自由,给予他无限的意义。只有当人自己在他人那里,在他所爱的人那里看到自身巨大的广延时感受到激起的爱的那一瞬间,永恒的自由才或许与他有一种倏忽即逝的一致性。正是这以死去担当的爱,以整个生命的奉献去给予的爱,才使人超越了时间,因为,“我们最深的销魂的每一时瞬,都使自己摆脱了时间的延续和流迁,的确,这些销魂的瞬间直接与生命的过程相对立,一如死也直接与生命的过程相对立一样;这些瞬间与死是一致的,而不是与我们的生命力的一切目的和运动相一致。”⒃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
不向你的灵魂接触?我怎能让它
越过你向着其它的事物?
啊,我多么愿意把它安放
在幽隐的任何一个遗忘处,
在一个生疏的寂静的地方,
那里不再波动,如果你的深心波动。
可是一切啊,凡是触动你的和我的,
好像拉琴弓把我们拉在一定,
从两根弦里发出“一个”声响。
这就是里尔克的死与爱之歌。
一个普遍陷入金属和计算之中去了的世界,要是再丧失了爱,就会显得更加荒芜,更加冷漠,更加不可理解。世界不会来关切人,世界对人是冷酷无情的,一个人无端端地在哭,一个人无端端地死去,它无动于衷,照行其事。只有人能关切人,只有在人自己的内心里才会为无端端的哭难受,为无端端的死悲哀,只有在人心中,人才得到安慰、寄托和温暖。要是人的内心丧失了爱的情感,丧失了感受爱的能力,丧失了温柔的同情,只有交易、计算、推演,那么,人就会彻底地无家可归了。找种种理由把爱从各个领域驱逐出去,只会加重世界的疯狂、冷酷、荒谬。
⑴ 巴霍芬:《原宗教与古代的象征》,1926年德文版,第250页。
⑵ 尼采:《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47页。
⑶⑷ 霍夫曼斯塔尔:《诗与短剧》,1930年德文版,第120页。
⑸ 参阅狄尔泰:《生存哲学》,第一章。
⑹ 雷卡·占吉:《斯宾格勒的美学理论》,见占吉:《审美意义》,1980年英文版,第72页。
⑺ 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第二卷,中文版,第101页。
⑻ 西美尔:《桥与门:历史、宗教、艺术、社会论文集》,1957年德文版,第29页。
⑼ 西美尔:《生命直观》,1917年德文版,第101页。
⑽ 同上书,第102页。
⑾ 海德格尔:《讲演与论文集》,1959年德文版,第151页。
⑿ 引自《外国现代派作品选》,第一册(上),中文版,第48页。
⒀ 鲍勒诺夫:《生命哲学》,1958年德文版,第113页。
⒁⒂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附录之二,1939年德、英对照本,第153、149页。
⒃ 里尔克:《杜伊诺哀歌》,附录之二,1939年德、英对照本,第152页。
第四节 呼唤灵性
人静帘垂,灯昏香直。窗外芙蓉,
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
梧冥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没
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
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
世何世也。
况周颐:《蕙风词话》
目睹现实世界的衰败,浪漫派诗人们认为,至关重要的是拯救人的内心。诗化的生活世界,必须以诗化的内心世界为先决条件。贫乏的内心,必然造成贫乏的生活世界。早期浪漫派诗哲诺瓦利斯提出“走向内心”(derWegnachinnen),新浪漫派诗哲里尔克提出扭身返回到“世界的内在空间”(Weltinnenraum)。他们急切地在荒漠般的大地上奔走,呼唤灵性的回归。这是浪漫美学中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召唤。
诗哲里尔克是一个生性异常敏感的人,并且极为重视内心的体验和感爱。在瑞士古堡的花园里,他常常手里捧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闲步,体味那包围着他的神秘的气氛。在这时,他每每感受到一种他从不知晓的情感,悄隐地颤动着潜入自己的内心。他感到内心是那么的恬美澄明。他常常讲,要是这个世界仅仅只有可见之域,那该是多么的不充足,不完满。
但不可见之域的诞生,必然要依赖于人的一种内在的感受性,一种可以称之为灵性的东西。没有这种感受能力,没有这种诗的感觉,一个人就永远只能看见可见之域的东西。里尔克认为,当今技术时代中的人们,忙忙碌碌于物质的建造,自然的占有,结果,人内心中本来所具有的内在感受性丧失了。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
在我们的先辈们的眼中,一幢“房屋”,-口“井”,
一座熟悉的塔尖,甚至连他们自己的衣服和长袍都依然带
着无穷的意味,都与他们亲密贴心——他们所发现的一切
几乎都是固有人性的容器,一切都丰盛着他们人性的蕴
含。而现在,则处处是蜂拥而至的美国货,空乏而又千篇
一律,它们是冒险货,是生命的机械复制品。……美国
人所理解的一幢房子,一个美国苹果或那些大洋彼岸出产
的酒料同注入了我们先辈的希望和冥思的房子、果子和葡
萄毫无共同之处……⑴
外在的物质世界永远是与内在的心灵世界相对立的。过多企求物质世界的东西,必然会轻视内心世界的东西。然而,我们首先要确定,外在的物质世界和内在的心灵世界,哪一个是有限生命更值得去依恋和追寻的。
数百年来,西方精神一意追寻外部世界,像海德格尔所说,一味地沉浸在蓄意的制造的贯彻意图之中。这种意图吞噬了外部世界的所有事物,把它们转变成了各种消费的对象。人与这个世界就处于一种对立之中,人因此而失去了保护。不仅如此,外部世界的事物本身也失去了保护,它们与人脱离了亲密的非利用的关系。事物统统成了被制造出来的对象,供人使用。它们越是被迅速地用尽,就越需要被更快、更坚决地替代。于是,作为单纯的消费对象而被制造出来的东西中唯一持久的就只是替代。这样一来,与人相亲的事物就消隐到对象化的统治中去了。在这样的世界中,在这样的世界关系之中。人的灵魂往哪里安放呢?
因而,追逐外部世界的占有利用,是以人与世界的离异和人与自己的离异为前提的。知者处于实在之外,他所知道的实在也外在于他,任何事物一旦成为利欲的对象,也就与人疏异、对立起来。所以,当今天西方世界控制外界、占有外界的力量越强大之时,也是人为自己的本性担忧最悲苦之日。西方当今许多哲学家都承认人类第一次从内心感到荒诞、空虚、暖味的威胁。
另一方面,由于内心世界的空虚(尼采宣布上帝死了),内在精神的东西不再起作用了,世界秩序中的超越意识无力再提供一个价值世界,人与不可见的东西(Unsichtbaren)的关系中断了,于是,人变得轻浮、疯狂、愚蠢,六亲不认、丧失信念、狂肆情欲。人陷入了彻底的孤立无援的状态。海德格尔说得特别坚决:“人们以为,人通过和平地解除、改造、储藏和控制自然的能量就可以使人类境遇和人的存在对于每个人都成为可接受的,在一切方面都幸福,正是这种意图在人的本质中造成威胁。”⑵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要是还能忍受下去,就只得隐人自己最内心的秘密中去,在那里,通过回忆自己的忠诚的朋友、妻子和丈夫,来寻得心灵的慰藉。当今世界中的一个最重要的也是最为人忽略的现象就是,每一个稍有灵魂上的追寻的人,在自己内心都隐藏着一大堆秘密。这不是因为不愿意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