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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形而上学本体论的被摧毁,形而上学的认识论也随之被取消了。根本不再有什么认识论的问题,如何认识实在,自有科学哲学去解决。人的生活世界,不存在认识的对象,只有领会自己、领会世界的问题。领会自身,也就是领会世界,这种领会非认识,非计算、非推演,而是敢于担当命运,勇于决断,创造历史。达到这种领会,也就是世界亮敞了,就是恬然澄明了。所以,海德格尔讲,恬然澄明的狂喜是由焦虑的情绪来把握的。要担当,要决断,要创造,必然会有焦虑伴随。
知道了海德格尔摧毁形而上学本体论和认识论的用意后,他对真理的见解也就很容易理解了。他说,真理不是像形而上学的对象性思维认为的那样,是主体(思维)与客体(对象)相符合,或一对象与另一对象(逻辑术语说主词与宾词)相符合。真理是无蔽,开敞,是在蒙蔽中获得了启明。错误不过是人的具体存在的一种内心情绪而已。真理的对立面不是谎言,乃是骗人的假象,是朦胧的云雾。走向真理,就在于消除骗人的假象。因此,真理不是在中立的认识进程中得到的,而是在取消骗人的、或许也给人安慰的假象中得到的。这是人的一个痛的、深入到自己灵魂深处的过程。从而,真理的显现也离不开人的站出来生存。站出来生存本身就是站到真理中去(真理的显现),这也就是存在的澄明。
对艺术,海德格尔同样是从这一思路来看的。一般认为,艺术作品是艺术家的创作活动产生的,于是从创作活动去找艺术的本质,有的认为,艺术作品是物质材料(大理石、色料、音响、语言)的形式化,于是从形式和材料的结合去找艺术的本质。在海德格尔看来,这都是从主——客体的形而上学对象性模式去思考艺术的本质,这种追问已经把艺术的本质遗忘了。“我们过去从来没有探究过作品,而探究的只是一半物一半器具的东西。……美学对艺术作品的认识从一开始就把艺术置于传统对一切存在者的解释的统辖之下。不过,动摇这种传统的追问法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擦亮眼睛,看到只有当我们去思存在者的存在,作品的作品因素……才会接近我们。”⑼
这就是讲,只有当我们从感性个体的本真生存状态出发去考察艺术作品,才能把握住艺术的真髓.在他看来,艺术作品是一种存在的样态,它本身就是存在——艺术作品的存在。这种存在建立起一个世界,也就是敞开了一个世界。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在海德格尔那里,世界也就是人生在世,那么,艺术作品的存在也就是亲在进入了本真的生存状态。换一种说法也是一样的。艺术作品的存在就是真理的显现、存在的澄明。
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这篇被加达默尔称为哲学上的轰动事件的著作中,例举了梵·高的画、迈耶尔的诗、古希腊的神庙,分别作为绘画、诗歌、建筑等艺术的实例,来说明作品的存在。其中,对梵·高的画(画的是一双农鞋)的描述是最为著名的。
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着劳动步
履的艰辛。这硬梆梆、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积着那双
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垅上的步履的
坚韧和滞缓。鞋皮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临,
这双鞋底孤零零地在田野小径上踽踽独行。在这鞋具里,
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显耀着大地对成熟的谷物的宁静
的馈赠,表征着大地在冬闲的荒芜田野是朦胧的冬冥。这
双器具浸透着对面包的稳靠性的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
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哆嗦,死
亡逼近时的颤栗。⑽
这不就是世界的敞开么?这不就是人站出来生存么?这不就是真理的显现、存在的澄明么?然而这一切仅只是通过梵·高的一幅农鞋的画揭示出来的。这一事实十分要紧。就是说,作品的存在——这幅绘画中的农鞋(而不是现实中张三李四的农鞋)本身进入了真理,进入了存在的澄明。绘画中的农鞋揭示了自己在真理中是什么,它进入了它的存在的无蔽,农妇的亲在的本真状态显明了。“在艺术作品中,存在者的真理在其中设定了。这里说的‘设定’即指被置放到显要位置上。存在者,一双农鞋,在作品中走进了它的存在的光亮里。存在者的存在的显现被恒定下来。那么,艺术的本质就应该是,存在者的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⑾这就是存在者在其存在中的开启,就是澄明,就是本体的诗化。艺术作品的存在绝不是被配置上审美价值的器物,在作品中出现的这种天启就是存在的出场。因为,鞋具表明农妇已被置入大地的无声的召唤中去了,世界和大地为她而存在,为伴随着她的存在方式的一切而存在。
在艺术作品中,亲在彻底摆脱了非本质的浑浑噩噩的生存方式,世界才真正进入了存在的光亮之中,人生在世诗意般地彰显出来。“世界世界化了,它比我们自认为十分亲近的那些可把握的东西和可攫住的东西更加存在起来。……在此,我们的历史的本质性的决断才发生,我们采纳它、抛弃它、误解它,重新追问它,因为世界世界化了。一块石头是无世界的。植物和动物同样也没有世界;它们不过是一种环境中遮蔽了的杂群,它们与这环境相依为命。”⑿
据此,海德格尔给美下了定义,如果非要下定义的话:“被形象化的东西就是自行去蔽的存在的亮光朗照。如此朗照的光把自己的显明置入作品。这置入作品的显明就是美。美是作为无蔽的真理显现的一种方式。”⒀美不是并随真理出现的。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真理就敞明自己了,这一敞亮的澄明就是美。
的确如海德格尔自己所说的,他总是从亲在的生存方式着眼来看问题的,这也就等于是从存在出发来思考的。艺术的本质就是存在的澄明,人生的诗化,也就包含在其中了。
⑴ 海德格尔:《尼采》第一卷,1976年德文版,第476页。
⑵ 海德格尔:《柏拉图的真理论》,转引盖登科:《海德格尔的历史哲学与资产阶级浪漫主义的命运》,见《哲学译丛》,1963年第五期,译文略有更正。
⑶ 海德格尔:《回到形而上学的基础》,见《哲学译丛》,1964年第二期,第47页。
⑷ 英文译作Lighting。熊伟先生借佛学术语来对译这个问,至为契合。
⑸ 参阅芬克:《世界关系与存在的领会》一文,见比梅尔编《今日现象学》,1972年德、英合编本,第95页。
⑹ 艾克哈特:《论灵魂的奇异》,1984年德文版,第73页。
⑺ 参阅海德格尔:《我的现象学之路》,见《现代外国哲学》,第五辑。
⑻ 海德格尔:《同一性与差异性》,1957年德文版,第22页。
⑼ 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1982年德文版,第34页。
⑽⑾ 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1982年德文版,第27页、34页。
⑿⒀ 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1982年德文版,第41、55页。
第三节 回忆与诗化的思
思,就是使你自己沉浸于专一的
思想,它将一朝飞升,有若孤星宁静
地在世界的天空闪耀。
海德格尔:《诗人哲学家》
存在的澄明,本体的诗化,就是人站出来生存,世界亮敞。但海德格尔惊呼,如今世界之时已趋近夜半。这就是说,人不能站出来生存,光被遮蔽了。因为什么?因为西方形而上学传统把思规定为主客体对象性思维,结果,人的思想忘记了存在,粘滞于存在物,忘记了站出来生存,沉沦于技术性的科学控制。“在科学和信仰中,思的颓记正是存在的极糟的命运。”⑴有救吗?海德格尔借荷尔德林的诗说,危险在哪里出现,何时出现,救渡就在哪里出现,就在此时出现。沉沦是从思陷入形而上学之思起,救渡就要从思开始。
形而上学不断把思逻辑化,仿佛思的逻辑化就是深思,就是在深入思,其实却是与思绝缘了。人自以为自己是有理性的生物,有理性就肯定能够思,但也许人只是愿意思,却不能够思。有如里尔克提出,人类虽然学习、观看了二千多年,实际上真正的东西没有学会,没有看见。海德格尔也提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见解:人类思索了两千多年,实际上压根儿还没有学会思。“在我们这个激发思的时代的最激发思的东西指明我们尚不会思。尽管世界的状况已变得愈来愈激发思,我们仍然无动于衷。”⑵
海德格尔觉得,把哲学家看作会思的人,是一种严重的错误。对哲学感兴趣,丝毫不能证明人们已准备去思,更不用说已思得很深了。即使我们长年累月地钻研大思想家的论文,也不能保证我们在思,甚至也根本没有保证我们已准备去思。我们在弄哲学就是在思,完全是所谓哲学研究这类活动造成的假象。
现象学家胡塞尔曾十分强调地提出,要把历史上大思想家的东西搁起来,用括弧括起来,持审慎的怀疑态度。沉溺于其中,往往是误入歧途,自己放弃思考。他感到无法形容的恐怖是,他深深自信,如果当代的哲学关于知识性质的问题已经作出了最后结论,那么,我们就毫无知识可言。有一次在大学里讲课,当他阐述了他从当代和过去的哲学家们那里接受过来的一些概念后,他竟一下子感到无话可说了。在学生面前,他觉得自己两手空空,灵魂也是空虚的。因此他决定,要他自己和他的学生对现有的知识理论作严格与无情的批判。他就是这样教导海德格尔的,要他不要去读那些大部头原著,而要先回到事情本身去。当然,在他发现海德格尔也把他搁置起来时,也并不是那么很高兴的。
不过,海德格尔真这样做了。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