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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恩回到圆顶屋。克雷还在激光联络机旁,诺尔坐在他的身边。卡本及其下属已经上了卡帕拉号,跟着上去的还有一群想离开光圈的群众。
诺尔说,克雷正在试图接通布鲁恩船长。“还有一个小时,她就要着陆了——”
“那得看我们让不让她着陆。”克雷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摊牌的时间到了。她要是想打,我们奉陪到底。不过我希望她不要和我们打起来。信号接通之后,诺尔将代表我们阐明立场。”
显示屏轰轰响着。克雷对着模糊不清的听音器说了几句,随即转过身来。“布鲁恩线路忙,我猜她在和卡本通话,完了她会收到我们的信号。”等待回音的时候,他们谈起了布鲁恩。诺尔说她很久以前曾见过布鲁恩。“一次科万招待会上,父亲把她介绍给了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陷入了沉思。“维拉——他说出她名字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爱她。父亲死后,我在他的文件堆里找到了她的相片和她写的许多信件。我想,要不是她迷上了火星,她也许会作我母亲呢。”
克雷看上去一头雾水。
“火星——她的那些信件里充满了这个词。科多人都管她叫火星夫人,因为她想登陆这颗行星。这本是科万实验室的一个项目,可她似乎比谁都更热衷。她不仅自己殚精竭虑,还想把我父亲也拉进去。我父亲告诉她,这事儿没有希望。结果,登陆火星计划没得到任何资助,只建了个飞行站,该项目就彻底取消了。”
“如果她真的那样死心眼——”克雷不安地皱皱眉头。“那我们还得到她的多少同情?”
“也许一点也得不到。”诺尔摇着头。“她这个人不可捉摸。”
显示屏又呼叫起来,布鲁恩的形象终于出现了。当她看见诺尔,她刻板的脸庞似乎松动了一下,但马上又回到常态,她看看克雷。
“你想说什么?”
“我们想留在简诺特,”克雷说道。“为此,我们不惜舍身一搏。”
“凭什么?”
“凭我们拥有的一切。”
“你们赢不了,你们只能自寻死路。”
“即使是死路一条,那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诺尔——”布鲁恩停顿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我认识你父亲,这么多年了,真想不到你也在这儿。”
“我同科万司令一起来的。简诺特现在就是我的家。我们想要的只是光圈站,让它留着,这是我们能赖以生存的地方啊。”她转身笑看着克雷。“我们俩已经结婚。”
“你同这个亡命之徒结了婚?”
“他叫克雷·迈克林。”她将他拉到身边。“刚被选为自由简诺特头人。”
“自由简诺特?”布鲁恩神色严峻起来。“你那位好父亲可不是个造反分子。别瞎闹了,我们的任务决不容许拖延。”
“船长,”诺尔道。“我们多数人将留下来——”
“一群傻瓜!”布鲁恩厉声打断了她,“我愿意作个让步——如果你们立即投降,进行服用生命刹的身体检查,我保证在到达科多之后才报告你们的造反行为,如果你们拒绝——”
“我们拒绝,”克雷道,“不过,我们也想和你作个交易。”
“我们不跟造反分子讨价还价!”
“布鲁恩船长,我们并不是手无寸铁。”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我们的信号器正跟踪着你,当你飞入它的射程,它完全可以袭击你。你可以命令卡本关闭这儿的电源,但储备系统能让我们活下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足够的时间?”布鲁恩眉头一挑。“做什么?”
“你的回程需要加工过的反应物质。当然你也可以直接从光圈上解冻得到,可那些未加工过的东西会毁了你的发动机。因此,我们想用你需要的东西交换我们的生命。”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奎恩看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但瞬间又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用粗糙的手指理理白色的短发,然后掉头看了诺尔一眼。
“我同意了。”她忽然开口说道,声音也平和了许多。“你们的朋友卡本也一直这样要求,现在我明白他话中的分量了。”她看着诺尔。“看来你们是真愿意死在这儿了。”
“我们会活下来的,”诺尔道,“尽一切努力。”
“也许——也许你们会。”她转向克雷,刻板的面容几乎变得友好起来。“咱们把条件再讲一遍。你们同意我们着陆,装上反应物质,对我们友好相待;我们则让你们留在这儿,并对你们的光圈站秋毫不犯——我真希望,它能让你们多活上几天。”
“谢谢,船长,”克雷笑道,“我们已经作出选择,我们愿意冒险。”
布鲁恩又看了一眼诺尔。
“小诺尔。”她缓缓地摇摇头,好像有点伤感似的。“长得这么可爱。”她若有所思地转转眼睛。“以前——”她的声音一下子有些颤抖了。“以前我是真爱你父亲的呀。”
小蚊虫!
先是光圈缘外那个不要老命的小蚊虫,而今又吃了个怪里怪气的东西,像一艘侏儒造的飞船残骸,显然是那些小虫匠们的“杰作”。这个恒星系统里一定到处都是这种玩意儿。
她讨厌这些玩意儿。玩具飞船的金属冷冷地沉进她的肚腹,太小而且索然无味,根本满足不了肚子里饿得发慌的小家伙们,他们只好拼命撕咬她疲乏不堪的肌肉。她很久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她渴望活金属,热烫的,闪耀着无穷无尽的热火。没有活金属,她产下的后代将会变形,甚至死去。等到身上的热火冷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在这一颗大好的恒星上,她漫长的飞行将换来一无所得,王子的骨肉将在她体内腐烂消糜,她高贵的种族将被染上失败的污点,而眼前广阔无垠的世界仍将空荡如也,死气沉沉。
为了驱散心头这些可怕的想法,她开始哼唱起世代相传的摇篮曲,即使这儿没有空气,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能听见她的歌声,这些歌曲将有助于孩子的成长。这些豪情万丈的老歌必须早早地根植在孩子们的心中,永远闪耀在她攻无不克的种族历史之中。
这些是她们种族古代战争的史诗,既有受骗上当的凄惨悲剧,也有战胜那些侏儒骗子们的英雄传奇。现在让孩子听听这些歌曲,他们就将永远高贵。
只是她必须将他们活着生出来。
孩子的梦想让她痛苦顿消。看着眼前起伏的恒星,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王国里的一派辉煌。行色匆匆的工人们劳碌着照顾下一代;她的后代女王同她一样俊俏可爱,一样豪情满怀、雄心勃勃;她的儿子将和为她献身的王子一样勇猛威武,义无反顾地献出他们生生不息的神圣的种子。
她伸开僵硬的翅膀,捞上一点恒星的热火,想熔化掉身下那片沉寂冰冻的港湾。她打起精神,信心百倍地去朝前方的新世界飞去。
她发现的第一批行星巨大无比,却了无热气。行星深处她隐约感到藏有金属,但由于巨大引力的作用,金属埋得很深,周围是剧烈的引力专场,上面还覆盖着大片的废物泡沫和变幻莫测的大气层。
难道就没有——热气来了!
一个小小的亮点从太空飞来奇4020,比行星还要近,它散出的热度唤醒了她肚中的痛苦感觉。她急不可耐地朝它转过身去,却又忍不住停下来,发出了讥讽的笑声。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蚊虫!
借着恒星的亮光隐隐闪烁着的,又是一件侏儒的“杰作”。外形很像一个擦得亮亮的金属球,和她的眼珠一般大小。窄长的天线从里面伸出来,细得几乎无法看清。一只玩具大小的信号接收器直指向她,一边还发出微弱的吱吱声。看不见船员,但她为他们的大胆笑出声来。
他们的聪明和勇气太可爱了!他们造出这样的小玩意儿飞进太空,并在如此广阔的轨道上飞行,他们一定自认为是宇宙的情人了,瞧他们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态,莫不是来勾引她的吧?小蚊虫有什么可说的?她大吼一声,他们立刻停止了愚蠢的尖叫。他们孱弱无比的信号机燃烧起来。也许他们一下子给吓懵了。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居然想反击她。
他们的反抗让她忍俊不禁。
瞧他们的侏儒导弹——富含热金属,显然是想摧垮她,伤害她,却成了上好的佐料,足以消化她肚腹中冰冷的雪团。这些小飞镖不断飞来,她便一个接一个地将它们衔住。
这可是她渴望已久的能量,又上口又纯粹。这些可笑的小弹如雨点般射来,忽然她看见一个微尘般的喷射器闪一下蓝光,随即一个怪模怪样的小火箭偷偷飞离而去。
小蚊虫想逃跑!
他们已经看到她战无不胜的力量,见识了她们种族辉煌的历史,更认识了他们自己微不足道的能力。谁狂妄自大,谁就得付出代价,她带着这份诗意的快乐,伸出舌头将他们卷起来一口吞了下去。
《帝国的倾覆》朱利·陈在狱中作的一部科万大厦批判史。陈不惧威胁,称太阳巨头和太阳帝国的种种罪恶为人性使然。“任何帝国,”他写道,“建立之日始,就染上了毁灭自己的病毒。”
第九章
奎恩飘游上火星科万号,挂在肩上的枕套里装着随身用具和换洗的内衣。他身上还有克雷的星雾香味,那是他们伤心欲绝地最后一次作别时留下的;他双唇隐约作痛,那是诺尔给他的离别之吻;通过湿润的眼睛,他似乎看见了乔莫噙满泪水的双眼。
突然,一阵焦虑袭上他的心头。
那可怕的家伙要是摸上光圈怎么办?就算它不去,那些老掉牙的发动机又能支持多久?他有几成把握弄到好的发动机并及时送上光圈?他一把抓过生命刹标签,不再去想自己茫然无知的前途。
“德恩,行了。”测试结束后,技术人员用激光把诊断数据装进一张黄色硬塑料纸上,然后将塑料纸扔给他。“到发射舱去,把这个交给医生的副手。”他挥挥手叫奎恩快去。“测试结果比多数人都好,八成能活着回太阳那边。”
这也够可怕的了,但比起留在光圈站的人来说,自己生还的机会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