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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翁大元依在刘老爹身边,“咱们还是回去吧。”
刘老爹摸了摸外孙的头,“姥爷的家说话就到了。”
刘老爹想站起来,无奈腿像灌铅了;他苦笑一下,“老了,不中用了。”
山风吼吼地吹过来,翁大元冷得瑟瑟发抖,用衣袖抹着滴溜下来的鼻涕。
刘老爹说:“孙儿啊,你先回去吧,姥爷是大人。”
翁大元摇摇头,“我跟姥爷就个伴儿。”
刘老爹努力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咕咚一下摔倒了。翁大元搀也搀不动他。翁大元哭起来。
到底还是他自己爬起来,喘着血沫,脸色乌青。“人到了这步天地,活着还有啥尊严哩。”他低声说。
他从身上卸下那个背篓,对大元说:“大元,这只篓子是姥爷新编的,是姥爷一辈子编得最好的一只,你背回去吧,等你大了好用。”
翁大元点点头。
他喘得平息了一些,步子也可以挪动两下了,他拍一拍大元的肩膀,“多乖的孙儿,生在这老山背后,也是个苦命的孩儿啊!”他莫名其妙地说。
“大元,姥爷到那块大石头后边尿一泡。”他指着崖前那块石头。
奇怪地,他向那块石头走去的脚步却出奇的轻松、出奇的平稳。
“大元,回去跟你爹说,让他好好跟你娘过日子,就说你姥爷替你娘赎罪了!”他突然走向了崖头。
翁大元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喊:“姥爷!”
刘老爹朝着他笑笑,笑得很苍凉。“大元,想着那篓子。”说完,他张开双臂,朝崖下飞去。
……
六
翁大元往回走的路上,迎到了来接他的爹和娘。
刘淑芳问他:“姥爷走得好么?”
翁大元不言语。
“你倒是言语呀!”刘淑芳拧他的耳朵。
“姥爷他跳崖了。”翁大元冷冷地说。
刘淑芳张开的嘴定住了,眼白一翻,倒下了。
……
事情平息之后,翁上元感到对不住刘淑芳,刘老爹悲壮的跳崖震撼了他的心。他早早地把油灯熄了,把刘淑芳冰冷的身体拥进怀里,想用肌肤之爱温暖她的心。
刘淑芳没有回应,她的身体依然冰冷。
早晨起来,他把翁大元叫出去,厉声问:
“你姥爷跳崖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翁大元说。
“你跟你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翁大元依然说。
翁上元不甘心,突然堆起了笑脸,问:
“大元,你姥爷倒底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说让我把这只篓子背回去。”翁大元指了指院墙上的篓子。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了。”
“你跟你娘说什么了?”
“说了,说姥爷让我背这只篓子。”
“你娘说什么?”
“说了,说让我好好地背这只篓子。”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了。”
……
翁上元拿了一把斧子,不露声色地把那只篓子给劈了。
他扔掉斧子,对翁大元阴沉地笑了笑。
翁大元说:“爹,你可真没意思。”说完,扭扭地走了。
翁上元真地感到没意思,朝院外走去。正好迎见拄着拐杖的翁息元。
“淑芳还好么?”翁息元问。
“你不兴自己去看。”翁上元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翁息元说。
“我从来就这么说。”翁上元说。
“当初淑芳怎么看上了你!”翁息元说。
“现在她也不会看上个你。”翁上元说。
“我是你叔。”翁息元说。
“你是狗屁!”翁上元说。
“……”
“……”
翁上元不耐烦地出门了。
翁息元等不及地进门了。
进了门,就见着了呆坐着的淑芳。“淑芳。”他叫。
淑芳从昏沉中转过神来,见是翁息元,便叫了一声:“三叔。
翁息元很感动,戳戳点点移近了淑芳,“淑芳,横竖要想开一些,这没吃没喝的日子口,身子要紧。”
刘淑芳看着翁息元。看到他衣冠不整,头发散乱的样子,心情很复杂。“你过得还好?”刘淑芳问。
“凑合着过吧,无牵无挂的。”翁息元说。
“噢,是啊,你活得倒挺自在。”刘淑芳说。
刘淑芳这么一说,翁息元倒有些心酸起来。“淑芳,不怕你笑话,我惦念着你呀。”
刘淑芳也有些感动,叫了一声:“息元。”
翁息元的泪哗地就把眼睛糊住了,他一下子把刘淑芳拥进怀里,任他的泪水,流进刘淑芳的头发、颈窝里。
刘淑芳在翁息元的怀里静静地坐着,她感到了一刻的放松。
翁息元的手得寸进尺地在她的胸腹间摩挲着。她的胸腹竟又热了起来。她有些耐不住了,不禁呻吟起来。 翁息元的手又住深里摸了摸。
刘淑芳突然止住了呻吟,“三叔,你给咱点儿面子吧!一个女人连面子都没有了,活着还有啥尊严呢?”
那只手停住了。“淑芳,跟咱吧。”手的主人说。
刘淑芳摇摇头,“下辈子吧,下辈子看咱看得上看不上你。”
翁息元感到,刘淑芳与他的心,还是隔得那么远。
……
七
翁大元正在村街上看蚂蚁搬家,翁息元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大元,快回家看看吧,你爹你娘吵得厉害,都闹着要离婚。”
“离什么婚?”大元问。
“就是俩人不在一块过了,把你一个人扔下,没人管,快去拦住他们,离什么离!”翁息元表现出不得了的样子。
见大元不动弹,翁息元急了,“还不快去,那是你爹你娘。”
“不去。”竟说。
“为啥?”翁息元问。
“大人的事,咱不管。”翁大元率然地说。
正说着,刘淑芳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打扫屋子的鸡毛掸子。她正打扫屋子,同翁上元吵翻了,翁上元说咱甭吵,离(尸求)地算了。她并不吃惊,一边掸着桌上的土,一边应承着,离就离,看哪个×人不离。
翁上元在刘淑芳后面跟着,扎煞着手,蔫头耷脑的样子。
翁大元迎住他娘,“娘,离去?”
刘淑芳一愣,她看到了远处的翁息元,便也明白了,“离去。”
“乐意离?”翁大元问。
“不离,这日子过得也没啥喜兴劲儿,不如离。”刘淑芳说。
他爹他娘从他身边走过,离他越来越远。翁息元喊:“大元,真是个孩子,快去追呀!”
“干你的事去吧!”翁大元没好气儿地说。
但他还是尾着爹娘的影子走了一程路,走到村口的大皂荚树下,不动了。
这是一棵古皂荚树,虬曲的枝杈不知经受了多少年风雨。翁大元看到老树上的皂荚已经熟透了,正自己一片一片地往下落。翁大元数着掉下来的皂荚,一片、两片、三片……数到三十六片,那三十七片还没落下来,他就等着那第三十七片落下来。他要数到他的爹与他的娘离婚回来。数到一百,他数不下去了,他还没上学,娘只教他数到一百。他就回头从一开始重新数……数着数着,他发现,掉下来的皂荚上都有东西:或是一只蚂蚁,或是一只青虫,或是一只金龟子……叶子承受不住虫子的重量,就落下来了。虫子小的落得慢,虫子大的落得快,不管快慢,落到地上都摔不死。要是人呢?他突然想。一定摔死了。姥爷跳的崖,其实还没有皂荚树高,竟摔得很破碎。人的命还不如动物大,人其实是很没用的东西。
走到半路上,刘淑芳却不走了。
“咋不走了?”翁上元问。
“饿,走不动了。”刘淑芳说。
“你瞧,你跟了我好几年,连顿饱饭都没吃上,我愧啊!”
“甭愧,你天天气壮,牛得很哩。”
“瞎撑着。”
“那个给咱办结婚证的姓潘的干部还在么?”
“还在。”
“那我就不走了,你去找头驴来。”
“做啥?”
“你娶咱时是骑驴去,如今咱蔫头茸脑地走着去,丢人。”
“有啥心气儿骑驴呢?”
“有心气儿,咱风风光光地结,咱就也风风光光地离。”
翁大元捡起一只皂荚,放到手上搓,挂出一些白色的汁液;用舌头舔一舔有些涩味,便噗噗地吐出来。他想到了翁七妹。七姑总是用皂荚洗衣服,洗腿、脚和脖子脸。七始上工回来,腿杆子又黑又粘,用皂荚在上边搓一搓,用水一冲,那腿杆子霎地就白了,白得光光地,直发亮。他忍不住去摸七始的腿,滑得很。七始就磕他的脑门儿,这小子,刚这么大个岁数,就爱摸女人的腿。想到这儿,他感到这皂荚有意思,呵呵地笑起来。一抬头,看到了拿着鸡毛掸子的娘。
“离了?”
“没,没到政府去。”
“为啥?”
“懒得走路。”
“怎么不骑驴去?”
“你爹他不给找。”
“他可真没意思!”
“……”
翁上元走近了,翁大元转过身去,悻悻地走远了。
“这小子跟没事人似的,这么大事他竟不在乎。”翁上元说。
“他人小,受的可不少:刚会爬,就被捆在屋里数蚂蚁,刚懂事,就陪着他姥爷跳崖,这日子,再嫩的心也会被折腾疲了;人一疲了,还在乎什么呢!”
“那么,你的心也疲了么?”翁上元问。
“疲了。跟你往回走时我想,其实离不离婚都没啥意思。翁上元,你要是有良心,就多给我们娘儿俩弄几顿有饭有肉的饱饭,咱吃饱了,你爱干啥干啥,爱找哪个婆娘找哪个婆娘。”
翁上元眼圈发热,背过身去,挤下了两滴眼泪。
第五章
一
老天很帮翁上元的忙,尽管他的感情生活让他感到不甚如意,但他上任的第二年,连绵的旱灾终于结束了。老天开始好脾气儿地下雨了。
这一年,有了一个连长辈人都没有经过的好收成。在沟、坡、梁、脊,只要有土能把种子埋住,就能给你结出几穗沉甸甸的果实来;后岭人瘪得太久的粮袋子终于个个都饱满了,那空有旷日的米柜,也终于结结实实地地道道地成了米柜。
小老鼠夜里在米柜底下怯怯生生地啃米仓的板,它们也闻到了久违的粮食芳香。人们披衣下床,抱一捧穗大籽实的整玉米扔到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