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怀曦一哂,故意整整身上朝服,理理头上金冠,回道:“皇叔既然看不真切,不妨走下来仔细瞧瞧。”
“哈哈哈哈——”四王忽地大笑起来,震得伏地的人都感膝下一抖,只听他道,“好个皇侄,在蛮族待久了也学会蛮族的胡搅蛮缠了,皇叔不过随口一问,倒被你引出这许多话来!”笑罢,面色竟然随即一凝,他与燮阳帝是一母同胞,生得极像,只不过他颧骨更高,眼眶凹得更加厉害,一双黑棕色眸子如同嵌在山坳之中的岩洞,扫人一眼便教人通体一寒,此刻,这双眸子便直直的盯着怀曦,厉声问道:“你怎回来了?”
怀曦早料他有此一问,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沐沧澜早有准备,将手中布包递与他手。天朝太子接过,亲自往金砖上一扔,包裹散开,从中滚出一颗人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有人认出了人头主人——“闻人佑!”
闻人佑,正是此次极力鼓吹出兵,却又在最后买主求荣的天朝兵部尚书——这是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而在这朝堂上的许多人更知道:此此出兵,他给燮阳帝递上的军需奏表,言道赏出征军队军丁每人白银一两、胖袄一件、胖裤一件、鞋两双,炒麦三斗做为一月行军粮食,统共发下去兵器和用具等八十余万件,更每三人分给负载辎重的驴子一头。军官在把总以上者再加赐钞五百贯(数据出自《于谦和北京》、《英宗正统实录》),随从护驾的一百多个大臣更不必说,人人赏金发银,分封不少。而在这其中,又有多少银子其实是落进了他闻人佑等少数几人的腰包——这号称的五十万天军中究竟有多少的空额!而在这朝堂上更有多少人在暗自发抖:他们又直接或间接的从这场荒唐的出兵中得到了多少?!
而现在,的确是他们该发抖的时候了。
他们看见年轻的太子一步步走上台阶,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猛然转过身来,他的眸子是一种人们从未见识过的纯黑,像是萃取了天地间所有阳和的乌金的炭!兴许是年幼的缘故,他的目光里还有着涟漪,还不能像他的叔父那样有如冰封一块,但,这种波动反更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压力,仿佛细碎的浪花缓缓推进,滔天的巨潮就在不远。“闻人佑,乃是孤王杀的。”他字字清晰的说道,“奉父皇的御旨诛杀的。父皇令孤即刻回国,不得有误。”接着,就将在敌营中如何见到燮阳帝,燮阳帝如何谕令之事说了。
众臣趴伏一地,在听到皇帝遭遇时不时肩头抽动,听到颁布诏令时又不时唏嘘感慨,将忠君之态做了个十足十,引得帘后也是宝珠晃动,两宫垂泪。只有四王面无表情,冷冷鼎立玉座之旁。
怀曦于神机营中已见识过此种情形,但在这金殿之上见到如此多位高权重之官员也都哭得像个孩子,倒还真有几分不惯,放眼,却见阶下那人冷笑摇头。心中顿时安定下来,再不受他人干扰,他抬手示意:“列位臣工请暂收声,还是商量如何营救父皇,化解天京兵危要紧。”
“太子所言极是。”只听帘后皇后首先咐和。
四王浓眉一拧,也不好作声。
此时堂上局势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变,一出、一惊、一慑、一叙,几番起伏,怀曦已于不动声色之中掌握主动,只见阶下一片抬头仰视,必恭必敬。只有少年心中悄自感慨:方才来前多亏那人坚持,耽搁了时辰也要先回东宫更衣,这朝堂之上果然是有几人长眼,多少人是只认袍服不认人!十三岁的少年与十岁孩童已然面貌迥异,然这一身储君袍服一穿,居然还是威压群臣。想到此处,忽地生出一念:这身袍服若真是旁人穿了又会怎样?身上一个激灵,当即未敢再想下去。
只听四王在身后凉凉说道:“皇侄说得对,刚才皇叔便正与众卿家商议对策,却不料皇侄突然闯入,生生给打断了。”
怀曦转过身去,却不看他,目光扫过与自己仍有几阶之遥的玉座,方才的激灵已成了某种激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有了种从未有过的沉厚,这让他想起那人低醇声线,一字一句将江山社稷植在他心头。他听见自己在用与那人相似的语调对全朝堂的人说:“刚才所议之对策,孤不能苟同。”
“殿下!”不等四王使眼色,叶璇已然出班奏曰,“此乃天兆,不能不从。”
怀曦轻笑:“你说的天象孤没看见,孤只听见你,在妖言惑众,动摇国本!”
这话说得极重,叶璇当即磕头如捣蒜,泣血道:“请殿下明查,臣一字一句皆据之天象,从之历数,并无半点虚言。”
怀曦冷笑:“是吗?那孤问你:四年前,你也是钦天监之首吧?”
“臣是。”
“那那一年江北地震你却为何预报江南?你那时候就没从历数?”
“这……”叶璇语塞。不光是他,就连朝上所有官员也都暗自惊讶这位年轻太子的记性和犀利:四年前——那时候他才——九岁吧?
朝上小声议论半晌,忽听得有人说:“人非圣贤,偶有失误也属正常。”一听这话,脸红得像番薯一般的叶璇终于被解救了出来,在四王的目刀逼视下,只得又梗起脖子来道:“正是正是,地震之事……其实乃因当时……地动仪故障,这才勘测有误。这一次,却是微臣呕心沥血夜夜观测,并且遍阅古籍遍查历书才推得的结果,定然是不会错的。”说到激动处,竟全身扑地,高呼道,“请殿下、皇太后、皇后明查——”
余音尚飘空,却听背后一声:“哎哟!”虽然极轻,却十分破坏气氛,而且更有耳尖的人听出这声音似有些耳熟。众人的目光不由都纷纷从叶璇处转移而去,只见角落里身穿青色官服的一个青年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这已经晚了,所有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包括阶上的天潢贵胄。
怀曦循声看去,只见那青年不过双十年纪,生得肤白如雪,发黑似炭,一双修眉如长翎拂鬓,一对凤眼似秋水横波,更有红唇一抹艳如桃花初绽,此刻正被他尴尬的捂着,一幅美人图不由多了几分好笑意味,只见美人神情更是怪异,正又惊又恼的惶然四顾,终于目光定格一处,眸中波光一闪,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怀曦随他目光一瞥,正是那一抹春衫,暗自疑惑,也只能静观其变。问那青年道:“你是何人?何故出声?”
青年收回目光,垂首道:“翰林院编撰郑风如参见殿下,今日乃微臣当值承旨翰林。”
原是草诏之员,难怪六品官职也能上殿,怀曦再次仔细打量于他,只见此时他敛容肃立,神情庄重,一身青衣垂如直瀑,与方才轻佻模样已是大为不同,看着竟生出几分清雅出尘的味道来,不由好奇心起,听他如何继续。
郑风如却哪知储君心里念头转圜,只暗自咒骂方才是被什么妖法戳中肘上麻|穴,害他猛然吃痛惊呼出声,惹来当下麻烦,小心翼翼回道:“方才……方才……”嗫喏一会儿,偷抬眼,却瞥见储君目光凝聚,瞩目深深,心中不知怎的竟然一热,脱口而出:“臣是对叶大人之言有所质疑,这才忍不住失仪出声。”
此言一出,只见怀曦眼中一亮,面上笑意浮动,和蔼的道:“你说。”
郑风如知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不犹豫,抬头说道:“回殿下,微臣家在东海,茫茫波涛,日升其中,月出其里,星辰浩瀚更是非陆上可比,因此自幼爱观天象,大后博览群书,从此对天文地理也略知一二。叶大人所说荧惑南移之事,微臣日前也有观察,荧惑确似偏位,但却绝无叶大人所言之严重。”
“黄口小儿,你腹中有几本历书,胆敢信口雌黄?”叶璇回身便道。
郑风如微微一笑,瞥眼阶上,十三岁的储君冷笑正浓,叶璇官场老手如何会反应不过来,立时讷讷,不敢再言,狠狠瞪他一眼,转回身去。
郑风如不急不徐,始终蕴一抹春水浅笑,眸光却是咄咄逼人,回答道:“风如年轻,的确不该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这就想请教大人:若如大人所说,荧惑南移直冲南斗,那它究竟将何时移入南斗?”
“这……”叶璇迟疑,这一番荧惑之说本就是子虚乌有——郑风如说见荧惑“微”移已是留有余地——这天上星星如何能为言语所动,让未移的星辰移入南斗岂是他人力所能为之?心中大急,又不敢看四王,只得强自扛了,回答:“大约……至少……半月之后。”暗暗祈祷只盼半月之内四王大局已定,到那时再无人敢提此事。
却哪料有人不肯放过——怀曦哂笑一声:“半月之后?哼,等朝廷真听了你的妖言迁都金陵,大家再一起抬头看星星吗?”金殿传音效果自与别处不同,少年清朗的话音震得众人鼓膜嗡嗡作想。一时间,天地俱静,所有交锋都随他话锋所向一齐汇聚在殿上某处——
秀美青年挑眉而笑:“叶大人不觉时间久了点吗?如今兵临城下,山河垒卵只在千钧一发,大人便要用这样得不到证实的言论影响国策?”
“那……那你说如何?”
“风如看也不必等到十五天后,现在便请大人证明自己,确有实力做出正确之推断。”
“怎么证明?”
郑风如朱唇一勾:“大人可敢与风如小赌?”
“放肆!朝堂之上怎可言赌?!”忙有人出声喝斥。
却被怀曦眸光瞪回:“非常时期非常之举,且听他说完!”
四王咳嗽了一声,怀曦却不回头,四王也就只好沉默。
郑风如看了怀曦一眼,桃花潭水深感君恩,再无丝毫犹豫,朗声道:“风如推算今晚将有天狗食月。叶大人看呢?”
一直落于下风的叶璇终于露出笑来:“荒唐啊荒唐,你没看见外面大雨瓢泼?!”
郑风如秀眉一滞,不禁咬了下下唇,却正见怀曦目光投来,不看殿外大雨只看他。心立一横,他上前一步:“殿下,请殿下作裁判,风如愿与叶大人一赌今晚!”
怀曦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点了点头:“好。”
只听四王在背后沉沉说道:“那本王就毛邃自荐作个见证吧。”
三 先生之风(下)
雨中的东宫因主人的归来而沸腾嘈杂起来,暮色四合,却再听不到以往沉寂时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