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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坐回床铺,已是气喘吁吁。
“臭猫儿,你还真是不继……”
展昭不理他,闭目凝神,压下胸口伤处隐痛。
见他不睬,白玉堂讨个没趣,倒是大大方方翻身躺倒床上,伸展四肢,像是回了自家一般。
一坐一躺,坐的腰杆笔直,躺的逍遥自在,非但并无突兀,反有着和谐的应当。
待内息平顺,展昭方才缓缓说道:“白兄,皇上已下旨赦免你十年刑囚。”
据公孙先生所述,那日朝堂之上,特使董毡陈情求赦,那庞太师纵有不甘,但人在太师府被发现,虽然他力陈是被迷术所控,身不由己,毕竟是引狼入室,罪仍待考,不敢多作逆议。仁宗亦有意嘉奖,便顺水推舟,下旨赦免白玉堂。
“哦……”
回答漫不经心,根本不像是获得赦免之人该有的兴奋。
“李青在牢中自溢身亡。”
“嗯……”
还是那般懒散,可声音中亦掺了半分惋惜。
或许对那痴情女子来说,随李继安共赴黄泉,是她最好的归属。
然后。
不喜多言的人不说话了。
喜欢说话的人难得噤言。
于是,房间顿静了下来。
比起之前种种冲突激斗,这刻的平静,竟有种奇妙的奢侈。
这刻,房中二人,皆不想去打破这刻难能可贵的安详……
“展护卫。”公孙策推门而进,“你怎么坐起来了?咦?白少侠?!”
他看到床上躺的是白玉堂,床边坐的却是展昭,不禁抬头环视四周,莫非是走错了?不会吧?这里明明是展护卫的房间!
展昭抬目看他,微微一笑:“公孙先生。”
但凡开封府人,猫窝鼠占看多了,已是习以为常。公孙策马上点头会意,道:“适才见卢夫人匆匆走过,学生猜想,许是白少侠醒了,正要过来告知展护卫。不想白少侠脚程较快,先了学生一步。”
督智儒容微带一丝淡淡笑意,在白玉堂看来,却是刺眼的暧昧。心中暗自嘀咕,这开封府里的一窝子倒还真是物以类聚,个个都是表面忠义老实,内里奸诈猾头。
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玉堂也不好跟他计较,一个翻身,头枕手臂面朝里墙,便不去管他们说些什么。
这孩子气的动作诱得展昭小声嗤笑。
自然未敢大声,否则又要惹这毛躁鼠儿嚷嚷不休。
公孙策凝了神色,对展昭说道:“适才大人回府,学生听得消息,皇上已决定暂缓对西夏出兵。”
展昭皱眉,亦知李青既死,失去了西夏不轨的有力证据,另一名涉案译官又在逃通缉。兴师问罪,变了没凭据的无名之师。且仁宗那日也是一时意气,本也不欲打破现下难得持衡的和睦。
不论如何,战祸不起,天下亦算暂保太平。
公孙策继而道:“学生倒有一奇。”
“何奇之有?”
“忤作查验,那李继安早已经脉尽废,武功全失,似乎是中了一种奇毒。但他背上致命之匕首却是无毒。”
“中毒?!”
沉吟片刻,展昭猛然悟道:“莫非是冰凝魄?!”
公孙策想起展昭之前所述西塞一行,曰:“展护卫的意思,李继安在逃亡之时被张婷以毒所伤,并未找到解药?但若是没有解药,他何以未死?”
“瓶子里,或许只有半颗解药吧……”展昭轻轻摇头,“只有他二人方知谜解。”
难怪当日李继安怎也不肯亲自动手,他轻轻一叹:“然而天网恢恢,若非被张婷寒毒所伤以致武功尽废,李继安又岂会如此轻易失手?”
因果循环,又有谁能逃过如来佛掌上,轮回报应?
“这叫活该。”
床铺上的人姿式不变,发了一声冷哼。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熙喝闹声,随即一大帮人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那小小董毡,他一见床上躺着的白玉堂,登时眉开眼笑,撒腿奔来扑了上去。
尾随四鼠之一徐庆拉直了大嗓门叫道:“好小子!一醒了就开溜!若不是你那徒弟儿知道你的去处,咱们兄弟可要翻转这开封府了!”
展昭与公孙策相视一眼,开封府早被这五只老鼠闹得天翻地覆了吧?
“三弟,别胡说。”卢方稳重,进来向公孙策拱手歉道,“先生莫要见怪,我家兄弟叨扰了。”
“卢岛主言重了。”
蒋平凑到床边,看了粘成一团的师徒两人,羽扇摇摇,笑道:“这娃儿也恁有意思,咱们兄弟都猜不透你的去向。可他一来,看到房中无人便直接往展昭房间走了去。五弟啊,这个徒弟可真摸透你的心思!”
“那是自然!”
白玉堂甚是得意,转头拍拍董毡肩膀,“乖徒儿,你怎来了?”
蒋平看他问得认真,嘲道:“五弟你是睡胡涂了啊?你听得懂蕃语嘛?”
“我是听不懂啊!”他笑得灿烂。
蒋平奇了:“那你还问?”
白玉堂坐在床上,翘起一足手搭膝上,俊美脸上笑容绽放胜似艳花:“乖徒儿,你可有对师傅隐瞒什么?”
众人闻言不禁大愕,瞧这藩童一脸天真淳朴,眸中未藏半分隐晦,一下子皆不懂白玉堂为何如此置疑。
在大家惊疑的目光之中,董毡娓娓说道:“格朗,果然是瞒不过你哪!”此言竟非难懂的蕃语,而是清晰可辨的汉话。
莫说四鼠和公孙策,便连展昭亦即呆愕当场。
白玉堂倒不在意:“臭小子,师傅也敢瞒,小心我将你逐出师门!”
董毡知是气话,蹦上床去挤到他怀里,眨巴了那双大眼睛,讨好道:“格朗莫怪!董毡知错了。”
“小滑头。”
白玉堂本就没认真生气,只以指弹了弹他的额头。
董毡咧了小嘴,呵呵一笑:“我又没说我不会汉话,有译官也不等于我不会听啊!是那译官自己误会罢了!”
这两师徒本是族睿相异,但眉宇间的一抹灵秀半丝狡猾却极是相仿。
展昭便坐在这对师徒身边,只觉颈后凉意习习,这蕃族少年所行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刻意隐瞒自己会说蕃语,放任那名来历不明的译官随队而来,种种迹象,只怕他早在入宋之前已获悉李继安阴谋,却竟未防范,更无戳穿其阴谋。
那译官与他们一般,未能料到董毡识得汉话,以为他不过是个蕃族蛮子,绝有可能胆大乃至当了他面与联络者提及李继安藏身之地。
更有甚者,绑架当日,董毡故意外出来访,身边只带译官未随任何侍卫,更以颠倒暗号提示白玉堂。
如此看来,若说李继安施计绑架董毡,倒不如说,董毡纵容阴谋得逞。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是他们误将黄雀当蝉。
公孙策捻须一旁,心中亦是生寒。
他早有怀疑,御林军闯入太师府的时间太过凑巧。未曾遍搜全城,就直接带人到太师府搜查,就算统领未卜先知,也断不可能来得如此迅速。
其中必定有人引路。
现在看来,那引路之人,恐怕也是董毡安排。
公孙策不禁暗自惊赞,一个孩子,心计竟然如此犀利,他日长大成|人,必将是名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物。
只是这一番折腾,所冒风险极大,若有半分差池,势必陪上性命。
此举对董毡毫无益处,他又为何如此作为?
公孙策仔细打量了白玉堂怀中少年,注意到明眸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倾慕。
莫非……?为的是白玉堂?!
众人神情严肃,但那对师徒却恍然未觉,仍是嘻嘻哈哈。
“格朗,我明日就要回去了……”董毡不舍地扯了雪色衣角,心里觉得天底下绝无一人能比他师傅更适合这身素白。西塞至此千万里,再来中原已是不大可能。往后日子,恐怕只能在那茫茫西塞草原上,眺望碧空游逸白云,以思念师傅那孤傲轻素的身影。
念到此处,眼圈不禁润湿。
白玉堂看不得他难过,伸手掐了掐他的小脸:“乖徒儿,别哭。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这个当师傅的也未曾尽责教你一身武功。不过师傅也不担心,你这颗小脑瓜可抵得过千军万马。”
“呵呵!”毕竟是个孩子,听了师傅称赞哪有不高兴的道理,离愁的脸瞬转晴朗,“格朗,他日有闲,要来西塞探望董毡喔!”
“嗯。”
得了白玉堂应下,董毡转头看向展昭,眼神有阴带煞。
董毡跳落地上,直言不畏:“展昭。我讨厌你。”
展昭虽是身经百战,但被一个孩童堂然示敌还真是未曾遇过。也是他脾气甚好,未有计较,愕了一下便露出无奈轻笑:“展某知道。”
“看在格朗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
此话听似托大,但众人适才已领会这孩子不比凡人的厉害,不禁同为展昭抹了一把汗。
“你可记好了,董毡虽身在西塞,但若是哪日知晓我格朗教人欺负了,董毡决不会善罢甘休。”
狂妄傲气,让这六尺孩童霸胜丈八金刚:“兵戎相见,亦无不可。”
尾声
“你不去送他?”
夕阳洒在半颦了眉的俊玉脸上,霞红如胭。
替他斟上一杯清茶,白玉堂只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