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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宝玉拉了过来。宝玉只得告罪坐下,陪着二人饮酒谈心。虽在席只此三位,不能豁拳轰闹,助添兴致,然二人对着宝玉,不啻坐花醉月,乐趣无穷。
饮至半酣之际,伍大人突见家中的长随走进房来,慌问道:“你来做什么?”长随禀道:“ 回禀大人,太太在那里发病,故请大人早些回去,特差奴才来的。”伍大人道:“ 太太可知道我在这里吗?” 长随道:“ 太太不知道的,只晓得大人在区大人那里呢。” 伍大人道:“ 还好还好。你先回去,切勿说我在这里,只说我即刻就回来了。” 长随诺诺而退。伍大人便唤阿金取饭。宝玉已解其意,不便强酒,由他用饭,惟向德雷说道:“ 呒啥事体,可以多用几杯勒 。”德雷道:“此刻已敲十一下钟,酒也吃不下了,不如大家吃饭罢。” 其时伍大人先草草用毕。宝玉道:“ 今朝呒啥吃,真真待慢 大人 。而且齐头碰着太太勿舒齐,只好下埭补偿格哉。”伍大人摇摇头,皱皱眉,说道:“他又在那里诈病了,我后天一定关照家里,在这里大大的请客,再来吃个爽利罢。” 又回头向德雷道:“我先走了,恕不奉陪。”说罢,一筒烟都不吃,匆匆而去。正是:
窃恐深宵狮子吼,还欣明日兔儿逢。
要知伍大人后天请客,与宝玉明日见十三旦,请观下回分晓。
九尾狐
第四十七回 美伶人续旧独寻欢 众王公闻名同折节
却说宝玉送过伍大人去后,回身进房,陪着德雷吃过了饭,仍在烟榻上对面躺下。宝玉一头装烟,一头问道:“奴前头勒广东格辰光,伍大人常常住勒奴搭格, 听见俚怕歇大太太 ,啥落故歇实梗怕法介?” 德雷道:“这位大太太是续弦,还是去年春间在这里娶的,性极悍妒,伍大人非常怕他,不但不准在外面耽搁一夜,而且回去得晚些,他还要差人来叫唤呢,除非预先关照他在何处宴会,略略晏些不妨,否则迟至十一下钟,必须要归号的。”
宝玉听了,心中暗喜,好在他被老婆管束,不能住在我家,正合我意,庶以后我与十三旦相会,可以夜夜双宿双飞,永无间断的了。况今日已得他上台消息,巫山咫尺,即在目前,何快如之!故但与德雷装烟,也不再问伍大人惧内细情,单说道:“ 区大人 明朝阿到倪搭来介?” 德雷道:“我明天要往部里去探听信息,那能够到这里来?横势后天伍大人请客,我也有份的,一准早来与你谈谈可好?” 说着,又连吃了几筒烟,因时候不早,也辞了宝玉回去。宝玉并不挽留,惟一意在十三旦身上,故嘱咐了阿金、阿珠几句话,随即卸妆安睡,养息精神,整备明日与他会面后,晚上重联鱼水之欢。胸中毫无疑虑,安稳睡至天明,起身打扮,却与日前仿佛,不须复赘。
俟至午餐后,依旧三人乘轩而往。进了戏园,但见人山人海,座上皆满,比前天要多数倍,几无插足的所在,大都来看十三旦戏的。幸亏宝玉预定包厢,留着几个坐位,不然,今日只怕看不成了。其时戏到第二出,宝玉也不留意,单将戏单看了一看,果见末一出是十三旦的全本《 翠屏山》,心里忽然踌躇起来,回头向阿金、阿珠低声说道:“ 俚 今朝做着末一出,格出完结,就要散场格哉,倪哪哼好登勒间搭,等俚卸妆下来呢?格倒有点尴尬笃 。唔笃两家头想想看,阿有啥好点法子介?”
阿珠嘴快,先答道:“格格有啥格法子想嗄?要末实梗罢,故歇我倪去叫案目得来,照倪前头格说法,问声案目看,俚 住勒啥场化,问明白仔,就是今朝 搭俚接谈,我倪可以到俚屋去寻俚格 。” 宝玉摇头道:“勿好勿好,倪当面对仔案目问戏子格住处,阿有点难为情嗄?如果实梗,倪老早好问,等啥俚上台介?阿是俚故歇上仔台,还去问格套案目,就算问得着, 阿晓得奴来过几埭,俚笃认得仔奴格哉呀,惹俚笃说邱话,沸沸扬扬,讲奴姘戏子,勒上海还勿要紧,现在勒里京里,格格名誉倒坏勿得格, 说伍大人听见仔,要看勿起奴,哪哼再有面孔挂牌子、做生意嗄?”阿金道:“大先生格闲话勿差,据我格意思,也是实梗,格落另想一个法子勒里哉。 故歇心里勿必懊躁,停停等俚出仔场,看俚台头望上格辰光, 暗暗教对俚做格手势,或者笑格一笑,点一点头,俚如果勿看见未拉倒,一看见 ,阿有啥勿认得格?虽说相貌同格极多,呒不半边用格人,搭我亦是一样面孔格 。况且俚从前搭 要好得野笃,一定也要想法子来会 格。倪末呒啥别样,等到俚格戏完, 自管自坐轿转去,让倪两家头登勒戏馆外势,等俚出来,倪就拉牢仔俚,请俚到倪房里去,有几化闲话,好随机应变说格,就算刚刚 见倪,当面也认得我,自然跟倪来哉 。 想格格法子阿通呢勿通佬?” 宝玉道:“ 蛮通蛮通,准其实梗办法末哉。”
三人商量了好一回,方才妥当,再看台上的戏,已做过了三四出。宝玉耐着性儿,又看了一出唱工戏、一出跌打戏,始见那出《 翠屏山》 开场。起初以为扮潘巧云的角色必定是十三旦,及至细辨颜色,却并不是他,心里十分疑惑:难道他今天又不上台,空开人家的心吗?不意看到石秀出场,手中拿着一本帐目,风度翩翩,别有一种英雄气概,想不到即就是他。但观其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虽非女妆,换了壮士打扮,然昔日双栖半载,岂有目迷五色,不识当年美貌之理?此际宝玉心花怒放,意蕊齐舒,回头向阿金说道:“ 勿壳张俚今朝倒做起武小生来,阿要希奇。” 阿金尚未回答,宝玉仍双目直注台上,恨不能走将下去,与他叙叙阔别之情。
这个当儿,可巧十三旦举头向上,瞥见宝玉的面庞,其始将信将疑,迨宝玉递过眼色手势,以及在旁的阿金,方悉他们今日来此,一定是看我的。虽我曾经有些怕他纵欲,未敢流连,故尔应聘返京,然数年来花中阅历,相识颇多,那一个及得宝玉的情致缠绵?有时未免动相思之念,怎奈此间名誉大噪,蒙王公大老等赏识,难以分身南下,只得把此念息了。今番他们特来看我的戏,大约专诚为我,我若决意拒绝,岂不辜负他的情义吗?但我此戏完毕,看客尽散,宝玉势难再留,怎能与他相会呢?故嘴里在那里唱,心中却在那里想,一时并无主见,只好待明日设法,找寻他住处的了。可见十三旦与宝玉,彼此又有这一段牵缠,皆由缘份未断之故,以致离而复合;及至年余缘尽,依旧合而复离。缘至则万里相投,关山莫隔;缘去则两心交恶,冰炭难同。正所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旨哉斯言!现今他们两人邪缘又起,魔念重兴,各存相会之心,欲了相思之债。虽一个在台上演剧,一个在楼头注目,而此心已不约而同,也恨不得走将上来,先与宝玉叙叙久违之话。
按这段情节何以在下偏要描摹一番呢?皆因宝玉此番进京,毫无别事,实专为十三旦续旧而来,断不能草草略过,如文理小说一般,仅用数语了之。乃不知者以为姘识戏子,事极细微猥亵,不但宝玉有之,即现下海上时髦各妓,比比皆是,书中何必细言,以伤风雅?未免与醒世宗旨相背。况前集所载黄月山、杨月楼等与此亦依稀仿佛,何作者之不惮烦劳,屡屡描写,竟不顾取厌于阅者耶?曾亦思宝玉一生历史,在开庆余堂之前,嫁杨四之后,就余一人所知者,若除去交好伶人一节,岂别有堂皇冠冕之正史可以传之于后世哉?倘恐取厌于人,必欲除去此事,则是书不如不作;既作之矣,何能再为之曲讳,而别造蜃楼海市之谈?虽小说体裁,寓言八九,是集中亦间有假借姓名,杜撰典故,然仅作过渡之文章,讵肯舍其实事,徒逞虚言,而为识者所笑乎?况宝玉一淫妓耳,姘识戏子是其作俑,设不大书特书,彰其匿而刺其隐,则后之各妓效尤者,势必无所忌惮,不以为羞耻而以为时髦,不以为淫贱而以为取法宝玉。宝玉如此,犹且为之曲讳,不更与醒世宗旨相反乎?这篇议论,实由有感而作,是耶?否耶?敢质之阅书诸公。
哓哓既毕,仍说正文。斯时十三旦戏已做完,观者尽散。宝玉也退出戏园,依着阿金所说的话,独自乘轩先归,在寓静候好音。惟阿金同着阿珠虽出了园门,却远远地在那里窥探,等得不多一回,便见十三旦自园而出,向两边略望一望,将欲登车而去。阿金拉着阿珠,急忙走将过来,向十三旦招呼。十三旦只认得阿金,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可是与你家先生同来的吗?”阿金道:“ 是格是格,倪先生专为仔 勒来格呀!刚刚勒浪看 格戏, 终看见格 ,故歇先转去,差倪两家头勒里候 ,马上就跟倪去罢。”十三旦点头应允,也不多问,恐被旁人窃听,太不雅相,遂即跳上骡车,等阿金两人上了轿,方命骡夫随轿而行。不消两刻工夫,早到宝玉寓所。阿金、阿珠出轿,十三旦下车,打发骡夫回去,始跟着阿金等走入里边,一同上楼。阿金首先进房,报与宝玉知晓。宝玉正在那里呆呆痴想,一闻他已来了,犹似天上掉下一件活宝,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起身出迎,却值十三旦跨进房门,彼此相见,各叫应了一声,并肩坐下,无非诉说阔别之情。此种景象,笔难尽述。有一首七言绝句为证:
尚有今生未了缘,此情此意总缠绵。
试观狐兔重相会,海誓山盟话昔年。
总之宝玉与十三旦今日重逢,各慰饥渴,离情共话,奚止万语千言;如愿以偿,更觉你贪我爱。且喜区、伍不来,蓝桥无阻;致使女牛复合,银汉相通。少时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蜡炬双摇,鸳杯对酌。翠袖殷勤,绝胜新婚合卺;罗襦宽褪,依然旧好同床。宿孽未清,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