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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脸上覆了那块人皮面具,但小春豪气干云的饮酒气势,仍是让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街角造铁的、巷尾开赌铺的,一些染了江湖味的汉子轰地一声大赞声好,日正当中大伙便拼起酒来。
“赵大夫、赵大夫!”穆家小姑娘扯了扯小春衣袖。
“怎么?”小春低头笑问。
“你的脸好红,喝太多了。”小姑娘忧心地说。
“没的事,我酒量好着咙!”小春大笑。
他一笑,四周围的人也笑了起来。
“珍珠你这么担心赵大夫啊,莫非是对赵大夫有意思了!”大伙调笑着。
“才没,马叔你别乱说!我很尊敬赵大夫的!”穆家闺名珍珠的女儿急得跺脚,不知怎么辩解,羞得脸都红了。
一团人嬉笑怒骂地,震得整座酒楼轰天作响,小春笑着笑着,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黑,头晕眼花两脚发软,或许真是喝太多了。他缓缓坐了下来,靠在案上喘了口气。胸口……有些闷痛……
“赵大夫……”谁的声音有些忧心,靠过来询问。
“没事……我……没事……”小春艰困地说着,有些儿喘不过气。
“您看起来不太好……”
耳边的声音不知怎么地,越来越远,飘飘渺渺地,像隔了层棉花般听不真切。
“八爷……该回去了……”
回去……好……
小春困难地点了点头。
回去了……顺道带瓶酒给师兄喝……这酒挺香的……
第六章
天地似乎在晃动,晃得人头晕脑胀的挺不舒服。
耳里听见喀哒喀哒的马蹄飞奔声,小春慢吞吞地爬起身来,眯着眼拉开窗边帘幔,见窗外景色如风飞逝,他吓了好一大跳,酒也醒了一半。
怎么自己竟然在辆急驰中的马车里,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毯,寒气不停自缝隙间窜入,看来似乎往北边走了好一阵了,沿途树木渐见凋黄,天气也越来越冷,让小春怀疑是不是要下起雪来。
“请问……”小春掀开车前帘幔,好声好气地问着坐在前头不停驾马的马夫,“请问这位兄台……我怎么会在这里……是我喝醉酒醉倒路边让兄台给拾了吗?我记得我那时身旁应该还有个穿黑衣服的朋友……怎么不见他?”
莫非是靳新看他喝醉,就随手把他给扔在路旁了?
外头驾车的马夫不说话,只是直驰着。
这位老兄奔赶的速度极快,鞭子打得两匹马都口吐白沫地快累死了,后来中途在驿站换了良驹打了粮食清水,送进车厢后便又回到原位上驾起马来。
一觉醒来身处异地让小春差点吓坏,只是见马夫虽然不说话,也对他毫无恶意,这颗心才安下一半,然而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
伸手摸,发觉脸上的人皮面具还在,嫌无趣便将其扯了下来收进怀里。
抓他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他是谁,这面具戴或不戴,都已无谓。
几日之后,马车终于驶入了一座小城,马夫在城里最大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马车停止时的力道让车厢中啃包子的小春一个跟头从座位上跌了下来,帘幔忽地由外头被掀开来,温暖冬日下,那张许久不见的天仙容颜映入小春眼帘,让小春张了嘴,吓到了。
“云倾!”小春鬼叫了声,不敢置信。
“还不下来,一直呆着做什么!”云倾拉着小春,将他扯下马车。
云倾力道不分轻重,扯得小春伤口又痛,疼得龇牙咧嘴地直皱眉。
见到小春脸皱在一块,云倾顿了顿发现自己的粗鲁,遂松了力道,搀起小春将他拎下马车。
直到客栈上房里头,小春才开口说话,他望了望这间打扫干净几乎找不到灰尘的客房,有趣地问道:“这里离乌衣教顶多十日路程吧,你怎么会待在这里,不觉得太危险了点吗?”
几乎是习惯性地,小春反手扣住了云倾脉门替云倾切脉。云倾反手挣脱,谁知小春紧随在后,手腕翻了两翻,最后还是自己停了下来,让小春握住端详脉象。
“这几日可好?”小春抬头望着云倾,笑嘻嘻地问着。
“……”云倾想说,一点都不好。
“脉象没什么大碍,你有定期用药,不错。”小春接着将云倾衣袖往上拉,露出他那日几乎被被兰罄砍断的右臂,抚了抚上头结痂不久的伤口。
“伤了右手筋脉,他是存心要让你不能再使剑吗……”小春低低说了声,而后又粲然一笑,“不过有赵小春在此,死人都能救得活,续筋接骨小事啦!”
“我用了你留给我的金创药,伤口好得挺快。”云倾声音低了下来,言语间少了刚才的那种冷淡霸气。
“嗯嗯,我再调两副内服的药给你,这手很快就会和以前一样了。”小春吩咐小二拿来文房四宝,药方开好后拿给云倾,云倾没意思接下,小春遂将其搁在桌子上头。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小春疑惑地问。他猜绝对没那种巧合,自己在马车里头醒来,一下车,便刚好见到云倾。
“乌衣教的人说你死了。”云倾淡淡道:“那混帐越是想和我作对,我越是不会顺他的意。就算你死,我也不会把你放在乌衣教里。”
“所以你安排人把我给劫了出来。”小春点头。
“不只这些,我派去的人还意外得知其它消息。”云倾目光一闪,一把银剑忽然抵住小春咽喉。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小春愕然。
“你和兰罄关系匪浅,接近我究竟有何意图?你是兰罄的人,却冒险近我身,骗倒了我,你很得意?”云倾目光冰冷,像看个陌生人似地望着小春,眸子里了无半点温度,只有满溢的杀机。
小春愣了愣,见云倾那副冷漠的神情,又想起大师兄喝醉酒那夜说的话。
大师兄说他没见过云倾失常,小春明白像云倾这样一个冰雪般剔透的人将自己放入心里过就已经过于难得。想过一回以后,小春释怀地笑了笑,也没太在意这人拿剑指他的事。
“我也是那天在绿柳山庄才知道,原来我家石头大师兄的本名叫做兰罄。天地良心,我赵小春骗神骗鬼也不骗你,你看,他那剑伤口还在,”小春将衣领拉开,露出半寸长的淡红剑痕,再说道:“那日要不是师兄脸上的人皮面具被你给砍裂成两半,让我认出他来,现下叫赵小春的呆子可能已经在奈何桥排着等候孟婆汤了,哪还有命站在这里和你这大美人说话呢!”
“……”云倾盯着小春的眸子,只见他眸里了无怯意,神情坦荡没有一丝隐瞒。
视线移落至小春胸口的伤痕上,云倾忍不住压上那道口子。
小春眉头一皱,胸口一缩,疼得咬牙。
云倾没肯让小春躲,他用力按了上去,仿佛是想确认伤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人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这个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是不是真的……
力道之重,直叫小春愈合的伤口活生生迸裂开来,渗出血丝。
那日小春中剑又被兰罄掳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的心不晓得为何竟多日悬着静不下来。
后来探子传来消息,说兰罄将他暴尸荒野,尸首最后还被野狼叼去,他不知为何,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从来未曾惦念过一个人,这种心思相系的滋味令人十分不好受。
人死了,好了,不用再想着他了。
但是为什么胸口却又反复疼痛,每夜毒发的时候想他那双春水盈盈的美丽眸子,便再也没有睡意,只能睁着眼直至天明。
后来,他决定将他寻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会任乌衣教那些人留着他,纵使一根头发也不行。
或许见了他的尸首,胸口的痛就会淡去。
他真的这样以为。
但就在这时探子回报他没有死的消息,他心里震惊得简直笔墨无法形容,就像原本注定失去的稀世奇珍又将重新回到手里一样,胸口的鼓噪令他整个人成天坐立不安,只想着……只想着……只想着这回一定不会再弄丢这个人了。
后来原本回到京城的他连伤也不养,立即命人将他劫出,而自己则快马驰下,日夜不停兼程赶路。
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同事。即使派出的精锐死得只剩一个,但这个人还活着,他见到他了,那就好了。
他听见他说:“我赵小春骗神骗鬼,也不骗你。”
他还活着,还能从嘴里说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会笑,还会眨眼。
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
云倾扔下剑,紧紧搂住了小春。
小春吓了一大跳,全身都僵了。
小春不晓得云倾这是怎么了,但云倾搂得他死紧,自己挣扎了两下也挣不开来。
“云倾美人,你没事吧?”小春小心翼翼地问着。
“不许叫我美人!”
云倾声音一低,小春大腿上突然感到刺痛,唉呦,当下疼得他直叫奶奶。
这钻心刺骨的疼,真是令人怀念。云倾不留情,又赏了他几道梅花针。
☆☆☆
这天他们在客栈里睡下,新的被褥明明洁白如雪,但云倾仍是一脸嫌恶。
后来小春困了撑不下去,和衣而寐滚了两圈占住大半张床。云倾爬上来将小春往里头踢进去,躺上小春方才睡过暖过的位置。
“服过药了吗?”小春小声问。
“服了。”云倾回答。
小春翻了个身,本来想替云倾渡真气,云倾却一把抓住小春的手,说了声:“用不着,你睡。”
小春有些疑惑地睁开眼,却见云倾已经合眼了。
云倾额头上出了点点细汗,夜深月升,那月半弯已经毒发。他怎么突然觉得云倾是顾虑到自己受伤未愈,想让自己保留些体力,才没让自己为他渡气。然而又转了个念,有这可能吗?他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重了些,云倾心底哪可能给他留那么大的位置。
赵小春你傻了呵!这么想着,他又是一阵笑。
小春挣脱了棉被底下被云倾抓住的手,想转身翻过去睡。谁料这动作却让云倾睁开眼来,一双眼极为不悦。
喂……松开不成吗?
小春试探性地将手伸至原来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云倾冰凉的手握住,身体挨着云倾贴近了些。
这动作让对方满意了,云倾吁了口气合上眼,再度忍受那歹毒的月半弯发作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