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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3-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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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莲顺势看看王天一,说,给他刮刮胡子吧,恁长了。 
  耿连发说,你事真多,你过生日,给他刮啥胡子? 
  红莲说,俺过生日,咋就不能给他刮胡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今天过小年,灶王爷爷上天,多说咱点好话,不好? 
  耿连发说好好好,刮就刮。说罢去自己洗漱包里,拿了双刃剃须刀,再用毛巾沾了水,抹上香皂,给王天一的络腮胡子上抹。 
  耿连发一边给王天一打香皂,一边说:“老王头呀老王头,你看俺媳妇,多好的人,你当年咋害俺来?俺现在咋待你?你看你找的女人,一个个啥东西?老婆老婆,因为你混婊子,跟你离了,你都病成这样了,也不来看你。你那个婊子,看见你要见阎王了,还来鼓捣你的钱,鼓捣你的财产!你看看你,打交道的都是些啥玩意儿?都是你那根祸根呀!”他用手拍拍王天一的小肚子下面,“你这个祸根,上祸害国家,下祸害百姓,最后害了你自己!” 
  红莲说你刮胡就刮胡吧,瞎说些啥?难听死了。 
  耿连发把毛巾扔到洗面池上,说:“瞎说?你问问他,俺说得差不?刚才俺要回来晚一步,那婊子就把他的一套楼房遗赠走了!”他用嘴吹吹剃须刀刃,开始刮,坚硬的胡须发出哧啦啦的声音。耿连发说,我拷,比你娘割麦子还硬!红莲就嗤嗤地笑。 
  耿连发给王天一刮完胡子,红莲又要他给他擦擦身子,说今天天气好,不怕感冒。 
  耿连发说,你今天咋啦?你过生日,又是给他刮胡子,又是给他擦身子!俺这孝敬老丈人呢? 
  红莲说,你点的歌不是唱今天是个好日子么?好日子就多说好话,多做好事,大家都高兴,多好! 
  好心情的耿连发,不想叫媳妇不高兴,就催媳妇赶紧把那件洗了,回家拾掇午饭去,他要吃她的长寿面。说罢去水房打来热水,再羼了冷水,试试不烫,才投湿了毛巾,给王天一擦身体。 
  耿连发给王天一擦了前身后背,擦大腿小腿,又给王天一解开手臂上的纱带,给他擦胳膊。 
  红莲把洗净的背心拧干,见耿连发手不空,就拿了圆凳到阳台上去搭。耿连发说,俺搭吧。红莲说中,那俺给他擦身子?耿连发一听就又犯毛病了,说:不用!红莲笑着乜斜他一眼,仍旧自己去搭。 
  室外刮来一阵风,把王天一的背心掀下了绳,红莲本能地伸手去抓。在耿连发为王天一擦身体的时候,王天一眼眶里浮起一汪热泪。他不想让耿连发看见,歪了头一直瞅着阳台,看着窗外那朵红霞似的身影,在那里忙碌。突然,他“哦、哦”地叫唤起来,一只胳膊猛力朝窗外探去。耿连发说你干啥?同时下意识地抬起头,霎时,他惊呆了! 
  红莲脚下踩的圆凳倾斜了,啊地喊了一声,身体晃了两晃,朝阳台外闪出去! 
  红莲! 
  耿连发一个箭步扑向阳台,奋力伸长手去抓。 
  那朵红霞已经飘离了阳台,像一名做空中跳伞表演的运动员,从十四层楼高处飘落而下!气流和风把红莲的衣衫张得圆鼓鼓的,像一只红色的大气球,但是,不是向上飞升,而是朝下坠落、坠落、坠落,急速地坠落下去! 
  没有一只圣手把她托住,也没有一种神力让时空凝固! 
  “红莲——孩他娘——” 
  耿连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疯狂地朝电梯间冲去。 
  在红莲跌出阳台,耿连发冲出病房,楼里楼外一片混乱的时候,王天一抬起那只松了绑的手,瑟瑟而又毅然决然地,揪掉了鼻孔里的吸氧管,拔掉了另一只手臂上的输液管,鲜血从留滞针头喷涌而出。 
   
  十一 
   
  耿连发走了将近一个钟头,也没走完从住院部到太平间这段路程。 
  这段距离,7年来走了多少次,他记不清了,大体至少在百次以上。这是一段谁也不愿走的路程,连空中的鸟儿也绕着飞。耿连发以前一遍一遍地走,是为了生计,是迫不得已,他不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那不是他的职业。也不是因为高尚,他就是为了生计。所以,每次推着那张白布单罩着的活动病床走过的时候,他都是大步流星,以最快的速度,走完这段“太平之旅”。有时心里还会数着脚步,无聊地计算每一步的含金量。不是他太冷酷,太不近人情,拿别人的痛苦和悲哀来开心,拿死魂灵来恶作剧,他只是用种种方法,来排遣自己初期的恐惧和后来的百无聊赖。 
  但是这回,他真正懂得了死亡的含义,也懂得了,谁的生命都会终止。 
  今天,他不是以米为尺度,来度量这段距离,而是用毫米微米在丈量。每一步,都迈得那么沉重,那么艰难。他真不愿意去啊,再走进那间小白房! 
  天上飘着箩筛一样的雪齑,已经飘了一夜,就这么不大不小。老天爷从来不急不躁,冷漠无情,任由着自己的性子,做着一切他想做的事。耿连发就在这如雾的雪齑里,一步三气绝地挪蹭。 
  云大姐母亲说,红莲不会死,这么好的人,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一定会驾着云头托住她! 
  喜贵,马六,云大姐,还有好多好多人,都给医生跪下磕头,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救活红莲! 
  可是,观音菩萨没有显圣,奇迹也没有出现!耿连发小黑屋的那扇窗户,还是永远地关闭了…… 
   


 
  
  。06:16
  

真诚与血性
黄 风 


  1910年冬天,晚年离家出走、十分同情农民的列夫·托尔斯泰,在俄国一个叫阿斯塔波沃的小站去世了。他临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管我了,世界上比我更困难的人多的是,去照顾他们吧!”面对死亡,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列夫·托尔斯泰仍不忘苦难的世界和苦难的人们,一句平静简单的遗言,道出了他的忧郁、忏悔与力所不能及的无奈,更道出了一个伟大作家悲悯、博大、高贵的情怀。正是这种情怀,成就了列夫·托尔斯泰,“创作了世界文学中第一流的作品”,他的遗言像他的作品一样,让我们永久感动,让世界永久感动。 
  萨特说,文学的写作活动就是文学主体对社会的一种介入。这种“介入”,正像已故作家路遥说的,“绝不仅是为了取悦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代”。可是,综观近几年来的小说创作,我们无法回避一个事实:有不少作家丢掉了作为一个作家应承担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缺失了作为一个作家像托尔斯泰那样应具有的情怀。他们的“介入”沉溺于自我,迷惘、颓废、无聊、玩世不恭,作品千人一面,感受不到真诚与血性,迷失和远离了一个基本的文学要求:感动。 
  贺虎林的小说《颤音》,若说如何如何优秀有点夸大,但让我读出了真诚读出了血性。作者六易其稿,曾为其人物的命运号啕大哭,也使我几次阅读难以掩卷,久久感动。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叙述了一个叫耿连发的农民放下锄头,带着赚大钱的梦想,从河南南阳老家到北京打工的遭遇。如果作者仅止于之,把兴趣完全集中在人物的梦想在现实面前的背离与破灭上,像时下许多写作日趋冷漠、懒惰的“底层文学”一样,是很难写出新意的,无非是“冷饭热炒”,展示出一个狼狈、滑稽、被消费的农民形象。可是《颤音》并非如此,作者以其创作的真诚与勇气,将笔触集中在一个医院的病房,集中在耿连发对一个曾作为建筑老板情夫、帮凶、打折自己腿的,现已病入膏肓叫王天一的公安局副局长的看护对象上:“用双刃剃须刀一边刮着胡子,一边得意地瞅着洗面池上方镜子深处的那个病人,心里骂道:我拷你娘,你也有今天?”而耿连发在此以前,进京打工遭遇的一切,只是以回忆的方式作为一条副线,作为耿连发看护王天一恨与仇的原由、铺垫,坚实地贯穿并融会于小说当中。 
  托尔斯泰曾说:“人民之所以饥饿,是由于我们吃得太饱了。”无可否认,几十年的改革开放给中国的农村和农民带来了普遍的繁荣与富裕,但是仍有许多农村和农民在遭受着“饥饿”,有精神的但更多是物质上的。这些农民,他们无时不在做着摆脱贫困,做着像那些“吃得太饱了”的人一样的发财梦想。耿连发就是之一。在乡长“咱南阳农民,要雄赳赳气昂昂,进北京,赚大钱”的鼓动下,“耿连发一咬牙,就跟随乡政府组织的农民工大军,坐上了北去的列车”,像耳中装满隆隆的火车声一样,心中装满了媳妇红莲的美好嘱托:“赚了钱,也好给咱爹治病,也好盖新房,还得给咱娃攒钱,将来上学,上大学,咱也有个盼头儿。” 
  但是梦想不能代替现实,在一家建筑工地当了泥水工的耿连发,连续干了三个月,才总算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被扣压掉一半,只剩下了400块钱。400块钱又被扣除掉240块钱的伙食费,结果能拿到手的只有160块钱的工资。这就是耿连发一心向往赚大钱的北京,这就是工头说的“北京的规矩”。然而,像无数进城打工、已习惯于弱势、习惯于逆来顺受的农民一样,耿连发“窝着头算算,还是比种地强,现在谷贱伤农,一斤麦子比不上一根糖葫芦值钱”。他很快修复了自己遭受打击的梦想:“扣就扣吧,馍馍吃不了还在笼里呢,攒着也好。” 
  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工地上,耿连发一如既往地苦干着,满足于每月把160块钱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寄回家中。每天晚上收工后,靠捡易拉罐矿泉水瓶子换来的钱,维持着自己日常的零用开销,维持着自己梦想的美好。到天安门广场看“香港回归倒计时”,在元旦之夜夹杂在高贵的人流中,去王府井看圣诞老人,而且自认“过了一把瘾”。并且煞有介事,不无戏谑地告诉妻子:“北京伏天晚上,没咱南阳热,就是蚊子毒,个儿大,跟北京人似的,吃得胖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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