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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一斤麦子比不上一根糖葫芦值钱!看来咱诸葛亮的老乡,也有看错人的时候。没辙,说,扣就扣吧,馍馍吃不了还在笼里呢,攒着也好。然后把160块钱,一分不留全寄了回去。
以后每月,耿连发都如数给媳妇寄160块钱。媳妇知道了,来信说,你留俩自己花,每月得留俩抽烟钱,该巴结工头得巴结着点,这世道,就这样。不要教人小看了咱。耿连发舍不得,还是如数往回寄。后来,他发现喜贵寻了个弄零花钱的办法。每天晚上收工后,就也跟着喜贵,到街道胡同里转悠,从垃圾桶墙角旮旯,捡些个易拉罐矿泉水瓶子回去,攒够十个卖了,一个月,弄个一二十块。这也不赖,够自己抽两块钱一盒的芙蓉牌纸烟,那烟也带嘴,也挺排场!
7月底,他把钱依旧如数寄回家,信上还顺便对媳妇说,他在天安门广场看香港回归倒计时了,热闹着哩。说北京伏天晚上,没咱南阳热,就是蚊子毒,个儿大,跟北京人似的,吃得胖乎乎的。再就是有个地方憋得慌,没处撒。他没敢告诉媳妇,自己在胡同里,偷瞧人家粉白细腻的大腿,豆浆囊子一样颠颠悠悠的大奶子。更不敢告诉媳妇,自己在被窝里龌龊,把泉水都变成泔水倒了。他怕媳妇笑话他没出息。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耿连发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觉得离天很近,彤云就在脑袋顶上罩着,雪花在自己身边抖擞而下,像仙女散花,有些浪漫。晶莹洁白的雪花,疏疏落落茫茫阔阔,把眼底的红墙黄瓦,皴染成一幅寥廓沧桑的水彩画卷,画卷里渺小的人,就像落地无痕的雪花花,有了一种匆匆过客的苍凉感。但是此时的耿连发,既没有浪漫情趣,也没有苍莽深刻,瑟瑟的西北风,刮得他的脸像被苍苗子划过一样生疼,身体像标本室玻璃试管里赤条条浮着的软体动物。热的时候,会想媳妇,身子冷得打颤,也想媳妇,想媳妇没有给他带棉衣,就有点可怜自己像孟姜女的男人万喜良。但他不怨媳妇,媳妇和他一样,以为到了冬天男人就回来了,不知道现在水泥里搅和上盐不怕冻,数九寒天也照样建设。
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北京的大街小巷,大铺小店,大人小孩,大亨小款,都忙着迎接圣诞,迎接元旦了。璀璨的华灯和梦幻的霓虹灯,把北京寒冷的夜空吹得鼓起来,各种欲望就在光怪陆离的夜幕下膨胀。耿连发喜贵他们,把所有能穿的衣服,单的,夹的,毛的,绒的,都裹在身上,也去王府井,挤在貂裘革靴、华服盛装、帅哥靓妹、红男绿女的人流里,过了一把瘾,把荧光闪烁的所有橱窗里的那个白胡子、红袍子的洋老寿星,逐个检阅了一遍。
三
耿连发翘着二郎腿,耳朵里塞着耳塞,手里捏着个笔记本大小的收音机,一边欣赏着侯宝林大师的相声段子,一边用脚尖点着病床床头插的那张患者卡,扯长了声音念着上面的字:
“患者:王天一,男,64岁;科目:心肾科;诊断:心衰肾衰综合症;护理级别:一级……”
“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放下了二郎腿,笑得弯了腰,“我拷!关公战秦琼……呵呵呵呵。”他笑个不止。
这时,他看见病床上的一只胳膊动了一下,插着针头的手,五个指头扎煞开来,像要表示什么意思,又慢慢朝胸脯以下挪动,似乎要探取什么。但是,胳膊受到了纱带束缚的限制。耿连发站起来,伸手就给了那只胳膊一巴掌,“干啥?找死啊?”
床上的患者眼睛闭着,眼皮子哆嗦了几下,好像要睁开的意思,又睁不开。耿连发说:“看来还得给你绑紧些,免得你自杀了,也来赖俺!”说着,丢开收音机,把床护栏上的纱带解开,把那只蔫皮胳膊贴住护栏,再一匝一匝地勒起来,一边绑一边嘴里说快板样地念着:“王天一,王天一,你真是个坏东西。吃人民的肉,喝人民的血,今天俺要宰了你!宰——了——你!嚓!”他做一个刀砍的架势,从患者的脖颈底下嗖地掠过。
耿连发绑完了,把嘴凑到王天一耳朵跟前,学着豫剧七品芝麻官审诰命一样的腔调,问:“王大人,感觉怎么样哇?这纱布带子绵绵的,舒服不?嗯?不舒服?呸!够便宜你了!不舒服,你知道铐子舒服不舒服?老子没铐子,老子要是有铐子,今天非教你也尝尝铐子的滋味!”
他揪住王天一的一只耳朵,拧半个圆,然后一甩手丢开,重新拿起收音机,再把耳机插上。刚要坐下,觉得意犹未尽,又站起来,探过脑袋去说:“王老头儿,咱俩也是关公战秦琼,嘿嘿嘿嘿。你说,我搁哪头儿,你搁哪头儿,咱俩咋就偏偏硏上了,嗯?”
还要说呢,忽然就有一股酸臭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孔。他一把撩起被子,一股浓烈陈腐的恶臭,呼地扑向他的面门。他日儿一下把脑袋扭远:“我拷!是你个王八蛋拉下了!”他把脖子歪出老长,噘紧嘴,五官骨蹙成一张猴脸,“我拷你娘!你这臭狗屎,能熏死你八辈子先人!”说罢,啪嗒就把被角摔下了,“叫老子给你拾掇?想美去,自己捂着去吧!”
耿连发出去的时候,一个护士进来了,戴着口罩,手里端着血压计,还捏着一支体温计。护士进来,先习惯地看看输液导管小壶里液体滴答的速度,看见液体不滴了,就去调节输液调节阀,左调右调,还是不见滴答。以为是手臂上的针头挪位了,顶住血管壁了,就放下血压计查看针头,来回动了动,也不见滴液下来。皱了眉头寻思一会儿,发现患者的手臂被紧紧勒在床栏上,手背都有些发青,才找到了问题症结。于是,一边赶紧给患者松绑,一边喊:“护工,护工!”耿连发就在门外,但是装着没听见,只管抽自己的烟。直到护士喊出第三遍,才假装急急忙忙的样子,推门进来,嬉笑着问咋啦,咋啦?我厕所去了。护士说:“你怎么把患者的手臂拴这么紧?血液都不流了,还输什么液?”耿连发装作不知的样子,问:“啥?拴紧了?哦,我是看见他动弹,怕他伸手把氧气管拔了,要不把输尿管拔了。刘大夫叮嘱了,一定防止患者难受,拔了管子!”护士说,那也不能绑这么紧,绑犯人呢?你是老护工了,咋不懂?耿连发说,懂,懂。那就松开些。心里说,俺咋不懂,俺今天就是绑犯人呢!
护士重新系好患者的手臂,比划着告诉耿连发留这么长就行。然后给患者测血压。测完血压,又拿起体温计,准备量体温,一撩被头,一股恶臭直扑鼻子。就问:是不是拉下了?耿连发说不知道。护士撩开被子,看见黄蜡蜡的大粪,糊满了患者的股沟大腿。她再次皱起眉,说:“患者都拉多久了,你难道闻不见?”耿连发说,俺这两天感冒,鼻子不通。护士说,感冒了你还答应护理,你小心把感冒传染给患者,他要感冒了,马上就成问题。耿连发心想:那才好哩!
护士就准备给患者清理粪便。耿连发怜香惜玉地说,我来我来,陈护士,你去吧,那地方污染花朵。陈护士于是就松开手,说,把尿不湿换下来,用清水把身体擦干净。说完,朝耿连发笑笑,出去了。
耿连发磕死了门,开始给王天一清理粪便。他从床头柜里寻出个一次性口罩戴上,再寻出副一次性透明手套,也戴上,又拿起一桶卫生纸,旋转着每隔一尺左右撕下一绺,一共撕了十几绺,堆在床边。他眉头聚起一片黑云,不说话,做着准备工作。准备好了,他把双手垫到王天一的脊背和腿弯里,嗨地一声用力,翻麻袋般把王天一掀了个侧转身。然后,嗤啦一声把粘满黄屎的尿不湿抽出来,正要叠了扔进垃圾桶,忽然又恶作剧地停了下来,啪地一声,稠稠地贴在王天一的屁股上。同时舌头在口罩后面搅动起来:
“我拷你个祖宗!临死呀,你还得老子来给你装裹,给你送葬!”
他一边擦,一边骂,“你那臭老婆呢?你的龟孙儿女呢?你的那些妖精婊子情人呢?怎么不教她们给你来拾掇?你不是人呀,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是畜生,你闻闻,你拉的屎比狗屎都臭!”他把一张擦过的卫生纸,送到王天一鼻子上,要他闻,并要他张开嘴,“自己拉的狗屎自己吃了!你这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狗杂种,只配吃屎!”
一个护士推开门探进头来,问,耿工你骂谁呢?都9点半了,到熄灯时间了,你大喊大叫的,影响病人休息。耿连发说我骂狗哩。护士问谁带狗进病房了?耿连发说你闻不见狗屎臭?护士说你文明些好不好。耿连发说,人有人道,狗有狗道!护士听不懂他说什么,只好说,你赶快收拾了,关灯休息。耿连发说,俺早想休息了。
耿连发草草收拾了肮脏,再给王天一屁股底下衬上一张新尿不湿,然后把那袋手纸粪便提溜了,去厕所扔到垃圾桶里。在走廊里,他看见所有的病房都关了灯,有一两间漏出微弱灯影,知道是有夜以继日输液的病号,还开着床头灯。他返回那间高干病房,把前后门窗都打开了,让呼呼的穿堂风,扫荡室内的臭气。自己留在走廊里,点燃一支烟,慢悠悠抽起来,一边抽,一边踱步。先前的愤恨,忽然变成了一片伤感,有万千的悲绪,涌上心头,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鼻子酸了酸,终于没有涌出泪来。
耿连发回到病房,把门关上。室内的温度,被室外冰天雪地的寒气,迅速冷却到很低。他去关阳台门和窗户的时候,俯瞰了一下14层楼下的万家灯火。院子里乌蓬般的高柳低松,夜光下变得银丝飘拂。街道上车灯强烈的光柱,汇成波光粼粼流动的银河,高高低低的楼群,眨巴着迷离恍惚的眼睛。近处一座住宅楼,飘拂着家的温馨,许多窗户有忙碌的身影晃动,一些人家已经开始打扫收拾房间,准备迎接春节了。他扳扳指头,可不,又到年关了。一想到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