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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跟张仁义是一个村的。村名很怪,叫雕窝,离县城十几里,一路全是沿着黄河岸边走。出了县城南门,约莫一袋烟功夫就来到了黄河边。骄阳下,岸边的空气在颤抖,像是无数条透明的小蛇仓皇地向上爬行。热风携着蒸腾的水汽,大把大把地泼过来,那种闷热与潮湿如同走进今天的“桑吧”。丁卓背着书包,班长扛着行李卷儿。班长走在前头,丁卓跟在他身后。路上,班长一句话也不说。滔天洪水扑面而来,粼粼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站在了崖头上,班长说:“这儿就是神釜头。”他的意思是说,张仁义就是在这儿掉进黄河的。
丁卓定定神,探身朝崖下望了一眼。他站的地方距河面不过丈余,崖头凸向河心。洪流猛兽般撞在崖壁上,发出不甘心的怒吼,顷刻间便粉身碎骨,消失在那无垠的褐黄里。他猛然想到,一个人落水如同一只蚂蚁,就这样渺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不由得一股怆然涌上心来。
来到雕窝,班长领着丁卓来到张仁义家。半山坡上,一所依山而建的院落,两孔破旧的窑洞,满院子的鸡粪,残缺不全的院墙更现出一种凄凉。班长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就把行李放在当院的石墩上。正是下午出工下地的时间,村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静得让人心悸。这时,就听一阵敲朽木板的声音荡过来,丁卓和班长走出院子。
坡下的草丛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奔跑着,狂笑着,身后撒下一串敲朽木板样的声响。那沙哑的声音在阴湿的芳草中高高扬起,在半空中撕裂开来。
班长看丁卓一眼,张开的嘴又闭上。不用班长说丁卓也猜得出,这人就是张仁义的父亲。听别人说过,张仁义的母亲早过世了,他爹为了他不再娶,打了十几年光棍。
刹那间,那身影便淹没在浓绿之中,只有那敲朽木板样的声音还隐隐荡过来,在崖畔上颤颤地回响。
班长一扭头,顺着山坡跑下去。他跑得很快,丁卓在后边紧追。班长的家就在村里,他却没有回家,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家。见了人咋说?说啥?
一口气跑出去10来里地。在神釜头,班长止住了脚步,一屁股蹲在地上。
丁卓早已两腿发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歇会儿正合他的意思。
班长阴沉着脸,眼圈通红,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河里砸去。那石头只在空中划了个好看的弧,便没入了满目的焦黄里。
随着石头的坠落,丁卓想到张仁义在跳入河中的一刹那。那一刻,他也许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也许静静地坐在崖头上,默默地啜泣;也许是抱着一腔悔恨,只是将身子轻轻向前一倒……
假如他不曾是积极分子,假如他不曾是依靠对象,假如当初就能对他的“追求进步”加以正确引导,他也不至于干出那荒唐事,被学校开除,走上这不归路……
九
反标事件使学校又开始整顿,既是整顿,就必然有行动,对象当然是学生。
在这次整顿中,王辅导员一改过去的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而是以班里学习小组为单位,进行“自纠自查自改”,放手让学生自己教育自己。
那时,表现是一种时髦,也是区分进步与落后的一种标志。于是乎,迟到、早退、说怪话、发牢骚、以致不完成作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成了“自纠自查”的内容,总之,有错没错三扁担。
王辅导员常常列席旁听,只是听听看看而已,从不发言指导。他的温和与微笑征服了许多学生。
下午自由活动,晚自习后到10点是“自纠自查自改”时间,天天如此。一个星期下来,精神便疲惫不堪,夜里欠下的睡眠只有在课堂上补了。
邓玉山除了要认真对待这次“整顿”,还要暗暗地承受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个似有似无、忽隐忽现的“影子”依然缠绕着他。
一跌进7月,人们便领略到了蒸笼的滋味。县城四面环山,允东河、波清河绕城而过汇入黄河。一阵阵黄风驱赶着黄河岸边的滚滚热浪向人们袭来,空气里有一股燃烧的味道。同学们热得常在课堂上打瞌睡。疲乏与困倦蔓延全身,趴在课桌上小睡片刻,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这天下午第二节课是代数。宋老师是南方人,高度近视,腼腆得像个老太太。同学们在课堂上睡觉也就无所顾忌了。宋老师讲道:“假设x——等于3。”他从厚厚的近视镜后看到不少同学打瞌睡,便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假设x——等于3。”而且“等于3”这三个字说得特别重。
邓玉山“嗖”地站了起来,眨巴着惺忪睡眼。
宋老师问:“你干什么?”
邓玉山说:“你叫我。”
宋老师说:“我是说x等于3。”
顿时,同学们哄堂大笑。
宋老师也笑了,说:“此‘等于3’非彼‘邓玉山’也!x送给你了。”
同学们背地里取笑邓玉山,称他邓克思。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一阵急促慌乱的钟声之后,学校突然宣布紧急集合到礼堂开大会。
二十几个班,千余名学生,整齐列队进入礼堂,黑压压一片,煞是壮观。
礼堂里光线很暗,大白天也要亮灯。在灰蒙蒙的灯光下,教务处靳主任脸上那两个眼镜片儿闪烁着怕人的白光。他阴沉着脸,非常严肃地说:“现在宣布处分决定!”
唰地一下,礼堂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那知了单调刺耳的聒噪声还在继续。同学们一个个双目圆睁,竖起耳朵,屏心静气地听着。靳主任并没有马上宣读,而是目光扫视了一圈同学们后才念道:
红领巾班学生邓玉山,在“整顿校风校纪”期间违犯校纪,蓄意破坏课堂秩序,影响极坏。该生灵魂肮脏,自称邓克思,公然诋毁伟大导师。思想极端落后,只专不红,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不可药救。为严肃校纪,端正校风,经校委会研究决定,开除其校籍。
津垣县第一中学校委会
一九六零年X月X日
接下来是校长、书记、副校长、副书记轮番训话。这时,丁卓才发现队伍里不见了邓玉山,一阵慌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丁卓脑子里嗡嗡作响,似有无数蚊虫飞进了脑壳。好不容易等到散会,他拔腿跑回宿舍,宿舍里却一个人也没有。邓玉山的铺位上没了被褥,露出窄窄一条黑乎乎的炕皮。他抚摸着那炕皮,泪水在眼眶里打圈儿。
班长走进宿舍,丁卓一把抓住他的胳臂,说:“为什么这样对待他?为什么?”
班长悄声地说:“是教育局的决定。”
丁卓木然了。教育局何时直接管起学生来了?凭什么作出这样的决定?舅舅是教育局局长,他为人正直,有责任心,怎么会作出如此草率的决定?他向班长请了假,回家换衣服。
十
丁卓出了校门,一溜小跑直奔县教育局。
舅舅虽然说过,没有紧要事不要去找他。邓玉山无端被学校开除,天下还有什么事比一个朋友的命运更紧要?
在舅舅的办公室里,丁卓哭着向舅舅诉说了邓玉山的事。舅舅板起面孔,猛地一拍桌子说:“你闭嘴!邓玉山是什么人?光头会委员长,反动组织首犯!在王惟一同志强大的政治攻势下,这个反动组织土崩瓦解了。邓玉山是这个反动组织的首要人物,他还能再留在学校吗?还能让他继续危害学生吗?把他开除回家已经是很宽大了。你为他鸣冤叫屈,你站到什么立场上去了?如果你和他有牵连,我不惜大义灭亲,决不容情!”
顿时,丁卓傻呆了。
舅舅态度缓和下来,说:“回去吧!从今往后不要再提及此事,更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为此事来找过我。学生以学习为重,别的事少管。”
临出门时,舅舅给他5块钱,他没要。他不知道为什么没要舅舅那5块钱。
他茫然无措地行走在离开教育局的街上,街巷里那些门和窗户仿佛是一张张黑洞洞的大嘴,随时要把他吞进去。
他不停地想着:反动组织光头会——邓玉山是委员长——怎么可能呢?他和邓玉山亲密无间,无话不说。邓玉山啥时掉一根头发,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这时猛然间他记起来,一个月前——在班里——十来个同学剃着光头——天哪!只是一句玩笑,怎么就成了反动组织呢?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为什么教育局向学校派政治辅导员?为什么王辅导员一开始就抓他的典型?为什么邓玉山被盯梢,以致被开除……原来这一切都是由那一句戏言引起的。王辅导员并非他们真正的老师,他是带着特殊使命,专为“光头会”来的。
他决计向舅舅说明原委,为邓玉山洗刷冤屈,扭头便朝县教育局跑去,但是他马上又止住了脚步。
他不能否认与邓玉山的关系,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开除邓玉山是舅舅的决定。舅舅能接受“光头会”这个所谓的反动组织纯属子虚乌有的现实吗?舅舅能低头认错,收回成命吗?在那个宁左勿右的年代里,谁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穷学生冒天下之大不韪?
与此同时,他也担心邓玉山步张仁义的后尘,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邓玉山决不会轻生,他问心无愧,他是被冤枉的。为了这不白之冤,他也要活下去。
他心里一颤,倘若舅舅不是教育局局长,今天被学校开除的可能就是他,或者是他和邓玉山两个。
他思绪纷乱,不停地经受着良心的拷问。“光头会”出自他口,纯属无意。一句戏言竟断送了邓玉山的一生。他久久地久久地呆坐在路边的土坎上,其时夕阳西下,暮色里隐隐传来学校沉闷的钟声……
。14:30
我家有男七年级
张雁萍
杨扬2003年的暑假是他自上小学以后最轻松的一个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