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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中透出某种阴冷险恶。红色计程车在侧面的车流中忽隐忽现。
汽车冲下高马路,驶入一条条楼厦的峡谷间,车速减慢了,插入长长的车龙缓缓挪动。两旁大厦的无数玻璃窗和底层商店的一排排橱窗闪闪发亮,镜子般明晃晃反着光。车两旁走着络绎不绝的行人,片语残笑飞进车里。
汽车拐入一条林荫道,这里路面较宽,几无商店和行人,东速提高了,路边闪过一座公园:连绵起伏的波形矮墙,墙覆绿瓦,竹林荫蔽,每隔数步洞开一个象形窗,依次排去可见园内有丘有水有累累花果。(奇。书。网…整。理。提。供)公园过尽,路边出现一条暗绿色的几乎停滞不流的小河,河上浮着一团团浮萍,便道上布满青苔,河对岸房前屋后到处可见芭蕉、铁树、鱼尾葵,河畔一座白色大厦挂着几家出版社的牌子。红色计程车停在出牌社对过一家酒家的牌坊式门前。那女人下车后脸转向马路,我认出她是夏红,当年我们那伙里最后一个不知下落的,我早把她忘了,但显然她没忘了我们。到色计程车拐过街角停下,我付了钱出来,向那酒家走去。眼前是阳光明媚的街道和熙熙攘攘人群,街对面夏红和高晋刚才站过的地方站着一个东张西望的胖外国男人,红色计程车已不见,现在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小汽车。我继续往前走,尽管阳光弥路程仍感到天光黯淡像是阴天走在街上。
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人从不同方向往那个酒家的门里走,像是无数小鱼被吸进一条大鱼大张着的嘴。我在酒家门口也感到一种身不由己的吸引。
我一进到这个酒家的大厅里便感到进入了一种熟悉的情景氛围。大厅里尽管开着灯仍然相当昏暗,足有四五百人坐在那里又吃又喝,默不作声。同时,在这四五百人身旁左右又活动着很隐约可辨的黑影,重叠纷乱,怎样在吃在喝在比手划脚作着各种手势无声无息地走动,同此刻正在餐厅里坐着的人们各不相扰,像是一张经过无数次重复拍摄的底片,各个时期的人都把自己的映象留在了上面。
高晋和夏红坐在大厅一侧的落地窗旁,摆了一桌饮料点却不吃不喝,各自垂着头。他们好像在等人,始终在桌旁保持着一个空位,很多走过去想要在那张空位上就座的人都被他们谢绝。我在一个离他们很远但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张桌上发生的一切的位子上坐下。大厅里暗了一下,我扭头向门口看去,阳光强烈的门外进来一个高个子男人,由于背光他的脸几乎全是黑的看不清五官。他向厅里走来,当他完全置身于昏暗的厅中我看到他穿了一件条格衬衫,我认出他高洋。
大厅暗下来像是到了黄昏,几百人仍坐在那里无休无止地吃喝,象是一出冗长的戏里的群众演员,戏不完就永远在背景上作吃喝状。
二十二
“你早就想到是我了吧?”高洋微笑着看着我。“你一点不吃惊。”“从我听到那个姑娘形容玩她的日本开始。”
我们并肩走出公园里的长湖岸畔。夕阳晚照,水波耀眼,湖四周的树林已经阴沉沉片鸦雀无声。彼岸林外,华灯初上,楼掌厅轩晚厚正盛,灯窗人影迤逦一岸,偶有喧声笑语越水飘来。高晋、夏红走在我们身后数步开外。
“当那个女编辑对我描述她遇到的那个古怪深沉的作家时,我就更多地想到你,此种手法非我族类概莫能谙。”
“还是因为我演技太差,再专业些,恐能乱真。”
“最主要的还是那刀,既然那刀已被定为凶器,死者当然不是你。”“那是个漏洞。”高洋不胜遗憾地说,“如果我当时决计不允你拿走,只怕你还且糊涂呢,起码要再费些周折才能理顺。”
“只怕那样警察也找不到我头上,咱们也见不了面,我仍以为你在菲律宾种烟叶。”“那样的活这个游戏还能多玩些日本。”高洋微微笑着说,“尽管我早就对这个游戏腻了,但如此终局,毫不惊人便水落石出我还是有点扫兴。其实当年我们考虑让谁参加游戏选择了你时,冯小刚就提醒过我们,弄不好到头来我们精心策划只是成全了你,让你玩个痛快我们倒成了你的配角。当时我还不以为然,以为你谈恋爱谈得很得意很忙碌,不会喧宾夺主的。主角还是我们,你只不过是整个水流中的一个小小的跌宕,使水流千回百转的一个弯曲,警察劳神费力最终发现你只不过是被人盗用了名字,对整个事情一无所知。”
“你低估了我。”我笑着说,“我是从不放过当主角儿的机会的。”“我早该清楚。”高洋笑着说,“咱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介省油的灯,都想显得自己重要,都想在事件中成为中心人物。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找到一个更有意思的事情,成为这个事情的中心人物?”“这么多年,只有这件事让我觉得有意思。我突然发觉过去我是个重要人物,干中重要的事,这些事重要到居然使我有理由有胆量去杀人,这实在是激动人心,也就是说我也不一直是个庸常之辈。我真希望这些事就是真的。当年我们的确干过一些无法无天的事对吗?抢劫啦走私啦盗宝啦,我想杀人没我份儿,这些事我总参与了一些。当时咱们是在一起,有目击者对我说过,当时咱们是一集团,很活跃很恣肆的犯罪集团。”“没有抢劫没有走私盗宝犯罪集团诸如此类的,有的只是无聊的吃吃喝喝和种种胆大包天却永远不敢实行的计划和想法。我们只是一群不安分的怯懦的人,尽管已经长大却永远像小时候一样只能在游戏中充当好汉和凶手。我们都想当主角——惊天动地万人战栗的主角,但命中注定我们只是些掀不起大浪的泥鳅。”我们已经走进湖深处的岸上,四周是笔直,株距均匀的水杉,夕阳已经落去,天、林、湖黯淡下来,满目苍郁寂寥。我们站住,湖内林间冰凉,潮气渐渐袭身。
“那天饭后,最后一次热闹的饭后,我们辞别众人便来到这里。”高洋双眼如洞,盲人般地微笑。“装得很从容,装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急着去干,装得要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神秘莫地消失,其实无处可去。钱也花光了,此地也渴不下去了,出来时一路用嘴跟人云雨着号称去扎哈蟆谁都以为你神通,如今蛤蟆,在哪儿?仍然不知道。弄了半天气氛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扯了个大淡;还不还借的钱倒在其次,那得失了多少人的望,自个往还怎么侃谁还信?”
“真得窝囊一辈子。”“那不是咱们的脾气,既然晃了人,那就只好晃到底。这主意是冯小刚出的。”……那天傍晚,就在这湖边,哥几个正无聊,冯小刚看了半天湖水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你说咱哥俩一人抱块石头,沉进这湖没了,别人会怎么说咱们?”
“那还不得以为他们有了两个美国亲戚。”高洋懒懒地靠着一棵杉树吸烟,缕缕青烟从他嘴里飘出,和林中缭绕的雾气混为一体。月亮从黑森森的林穹上方升起,林中清白,树影重重,每个人的话语都象飘渺不定的雾气幽咽嘎哑。“那咱们跳得了。”冯小刚以影模糊地走过来,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带着笑意。“跟他们逗逗咳嗽。活得怪没劲的,咱死个悬念出来。”“那图什么?没劲。咱们扑腾的原则不就是害谁都成别把自个搭进去。”“我觉得有劲,什么原则?玩的就是心跳——咱不是谁也害不上了吗?”“那得编排好了。”扑咚一声一块石头掉入湖中水波四漾,一个人影绰绰约约地走过来。”这湖忒浅,泡两天就能浮上来,死就死个彻底死个无影无踪那才有意思。这儿不行。”
“你说死在哪儿,怎么个死法儿?”两个人转头看这人。
“一个从来没人到过将来也不会有人到过的地方,能安安全全烂在那儿的地方,只有你不被人发现才能敞开演义。”
“不好。”一个女人影子走过来。“哪有这种地方?你就是爬上海拨几千米,以为特原始,随便扒开一个草丛就会发现已经被人尿过。要我说最后还得让人发现这才热闹,我们要在尸体上制造一些残缺,使之看上去不是自然死亡,那多有意思,多少人得乱起来,为之绞尽脑汁。那才叫死得其所,谁也甭想闲着。”“怎么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主意,合着早动了不止一天脑筋了。”冯小刚的声音。“我同意弄成谋杀,先失踪,该怎么演义就怎么演义,再改谋杀。来个高潮乱个彻底。那咱们得有分工,不能都死,一个人死,一个人当凶手,总得有凶手吧!要是谋杀案的话,这才象真的。”“你这意思就得哥哥当这死者了?”冯小刚笑着对高洋说,“你当凶手?怎么好事你总不拉下?”
“凶手难当。”高洋笑着说,“你想呵。老得躲着,被人追着,最后再碰上昏官说不清也难逃一死。死者多舒坦,跳河一闭眼没事了,净等着看热闹。别人怎么忙你反正老是躺着数你合适,你要不乐意,那咱俩换。”
“这么说倒是你疼我了?得得,我就当这死者,谁让这头儿是我挑的呢。”“凶手的确需要很高的要求。”女人说,“要玩咱们就玩个精彩的,要不就不玩。凶手不能是个大路货的凶手,只知道藏躲,要有智慧,要使案情尽可能地复杂。我有个设想仅供凶手参考:凶手要有多重身份,譬如冒用某个人的名字,以发前就以别人的身份出现。这样侦破起来就要绕很大弯子,我们不能让警察太轻松地就逮着凶手。”
“可以用方言的名字。”男人说,他活得比较来劲,咱给他添点乱,别让他太得意了。”
“我不同意。”冯小刚说,“你们把案情搞得太扑朔迷离,最后破不了案,噢,你们逍遥法外,哥们儿算白死了?”
“你得相信政府。”女人安慰他。”政府手里没有破不了的案。”“另外我也不同意拉进无关的人。”冯小刚嘟哝着,“方言这人我信不过。万一丫起‘范儿’把活儿接过去自个耍,咱们设计半天倒没咱们什么事了。有这样的人,没事还找事呢。”
“这倒也是。”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