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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理由,在一切理由中最有力的一个理由,使艺术家倾向于阴暗的题材。作品一朝陈列在群众面前,只有在表现哀伤的时候才受到赏识。一个人所能了解的感情,只限于和他自己感到的相仿的感情。别的感情,表现得无论如何精彩,对他都不生作用;眼睛望着,心中一无所感,眼睛马上会转向别处。我们不妨设想一个人失去财产,国家,儿女,健康,自由,一二十年的戴着镣铐,关在地牢里,象班里谷与安特里阿纳那样,性格逐渐变质,分裂,越来越抑郁,暗晦,绝望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这样的人必然讨厌舞曲;不喜欢看拉伯雷;你带他到卢本斯的粗野欢乐的人体前面,他会掉过头去;他只愿意看伦勃朗的画,只爱听萧邦的音乐,只会念拉马丁或海涅的诗。群众的情形也一样,群众的趣味完全由境遇决定;抑郁的心情使他们只喜欢抑郁的作品。他们排斥快活的作品,对制作这种作品的艺术家不是责备,便是冷谈。可是你们知道,艺术家从事创作必然希望受到赏识和赞美;这是他最大的雄心。可见除了许多别的原因之外,艺术家的雄心,连同舆论的压力,都在不断的鼓励他,推动他走表现哀伤的路,把他拉回到这条路上,同时阻断他描写无忧无虑与幸福生活的路。
由于这重重壁垒,所有想表现欢乐的作品的途径都受到封锁。即使艺术家冲破第一道关,也要被第二道关阻拦,冲破了第二第三道,也要被第四道阻拦。即使有些天性快活的人,也将要为了个人的不幸而变得抑郁。教育与平时的谈话把他们的脑子装满了悲哀的念头。辨别和扩大事物主要特征的那个特殊而高级的能力,在事物中只会辨别出阴暗的特征。别人的工作与经验,只有在阴暗的题材上给他们暗示,同他们合作。最有权威而声势浩大的群众,也只允许他们采用阴暗的题材。因此,凡是长于表达欢乐,表达心情愉快的艺术家与艺术品,都将销声匿迹,或者萎缩到等于零。
现在我们来考察一个相反的例子,一个以快乐为主的时代。比如那些复兴的时期,在安全,财富,人口,享受,繁荣,美丽的或者有益的发明逐渐增加的时候,快乐就是时代的主调。只要换上相反的字眼,我们以上所作的分析句句都适用。同样的推论可以肯定,那时所有的艺术品,虽然完美的程度有高下,一定是表现快乐的。
再以中间状态为例,那是普通常见的快乐与悲哀混杂的情形。把字眼适当改动一下,我们的分析可以同样正确的应用。同样的推论可以肯定,那时的艺术品所表现的混合状态,是同社会上快乐与悲哀的混合状态相符的。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不管在复杂的还是简单的情形之下,总是环境,就是风俗习惯与时代精神,决定艺术品的种类;环境只接受同它一致的品种而淘汰其余的品种;环境用重重障碍和不断的攻击,阻止别的品种发展。
四
以上举的是假定的例子,为了容易说得明白而特意简化的;现在以事实为例。你们将要看到,浏览一下历史上的各个重要时期也能证实我们的规律。我要挑出四个时期,欧洲文化的四大高峰:一个是古希腊与古罗马的时代;一个是封建与基督教的中古时代;一个是正规的贵族君主政体,就是十七世纪;一个是受科学支配的工业化的民主政体,就是我们现在生存的时代。每个时期都有它特有的艺术或艺术品种,雕塑,建筑,戏剧,音乐;至少在这些高级艺术的每个部门内,每个时期有它一定的品种,成为与众不同的产物,非常丰富非常完全;而作品的一些主要特色都反映时代与民族的主要特色。让我们考察这些不同的领域,我们将要看到许多不同的花朵。
五
大约三千年以前,爱琴海的许多岛屿和海岸上出现一个很优秀很聪明的种族,抱着一种簇新的人生观。他们既不象印度人埃及人耽溺于伟大的宗教观念,也不象亚述人波斯人致力于庞大的社会组织,也不象腓尼基人迦太基人经营大规模的工商业。这个种族不采取神权统治和等级制度,不采取君主政体和官吏制度,不设立经商与贸易的大机构,却发明了一种新的东西,叫做城邦。每个城邦产生别的城邦,嫩枝离开了躯干,又长出新的嫩枝。单是米莱一邦就化出三百个小邦,把全部黑海海岸做了殖民地。别的城邦也一样:从赛利尼到马赛,沿着西班牙,意大利,希腊,小亚细亚,非洲的各个海岬和海湾,兴旺的城邦在地中海四周星罗棋布。
城邦的人如何生活呢?公民很少亲自劳动,他有下人和被征服的人供养,而且总有奴隶服侍。最穷的公民也有一个管家的奴隶。雅典平均每个公民有四个奴隶,普通的城邦如爱琴,如科林斯,奴隶有四五十万;所以仆役充斥。并且公民也不需要人侍候。象一切细气的南方民族一样,他生活简单:三颗橄榄,一个玉葱〔我们称为洋葱〕,一个沙田鱼头,就能度日;全部衣著只有一双凉鞋,一件单袖短褂,一件象牧羊人穿的宽大长袍。住的是狭小的屋子,盖的马虎,很不坚固,窃贼可以穿墙而进;屋子的主要用途是睡觉;一张床,二三个美丽的水壶,就是主要家具。公民没有多大生活上的需要,平时都在露天过活。
公民空闲的时间如何消磨呢?既没有国王或祭司需要侍奉,他在城邦中完全是自由自主的人。法官与祭司是他挑选的;他本人也可能被选去担任宗教的与公共的职务。不论皮革匠铁匠,都能在法庭上判决最重大的政治案件,在公民大会中决定国家大事。总之,公共事务与战争便是公民的职责。他必须懂政治,会打仗;其余的事在他眼里都无足重轻;他认为一个自由人应当把全部心思放在那两件大事上。他这么做是不错的;因为那时人的生命不象我们这样有保障,社会不象现在稳固。多数城邦东零西碎分散在地中海沿岸,周围尽是跃跃欲试,想来侵犯的蛮族。做公民的不得不武装戒备,好比今日住在新西兰或日本的欧洲人;否则,高卢人,利比亚人,萨姆奈人,俾西尼亚人,马上会攻进城墙,焚烧神庙,驻扎在废墟上。何况城邦与城邦之间还互相敌视,战争的结果又极其残酷;一个战败的城邦往往夷为平地。任何有钱而体面的人,可能一夜之间屋子被烧掉,财产被抢光,妻女卖入妓院,他和儿子变成奴隶,不是送去开矿,便是在鞭子之下推磨。在如此严重的危险之下,自然人人要关心国事,会打仗了。不问政治就有性命之忧。——并且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本邦的荣誉,也要过问政治。每个城邦都想制服和压倒别的城邦,夺取船只,征服别人或剥削别人。公民老在广场上过活,讨论如何保存与扩充自己的城,讨论联盟与条约,宪法与法律,听人演说,自己也发言,最后亲自上船,到色雷斯或埃及去跟希腊人,野蛮人或波斯王作战。
为了培养这样的公民,他们发明一种特殊的教育。那时没有工业,不知道有战争的机器;打仗全凭肉搏。要得胜不是象现在这样把士兵训练成正确的机器,而是锻炼每个士兵的身体,使他越耐苦越好,越强壮越矫捷越好,总之要造成体格最好最持久的斗士。为了做到这一点,八世纪时成为全希腊的榜样与推动力的斯巴达,有一个极复杂也极有效的制度。斯巴达城邦是一片没有城墙的田野,象我们在加皮里的驻屯站,四面全是敌人和战败的异族;所以斯巴达完全军事化,力量集中在攻击与防御上面。要有完美的身体,先得制造强壮的种族;他们的办法就象办马种场一般。体格有缺陷的婴儿一律处死。法律规定结婚的年龄,选择对生育最有利的时期与情况。老夫而有少妻的,必须带一个青年男子回家,以便生养体格健全的孩子。中年人倘若有一个性格与相貌使他佩服的朋友,可以把妻子借给他。制造了种族,第二步是培养个人。青年男子一律编队,上操,过集体生活,象我们的子弟兵。一个队伍分成两个对抗的小组,互相监督,拳打足踢,睡在露天,在寒冷的攸罗塔斯河里洗澡,到野外去抢掠,只喝清水,吃得很少很坏,睡在芦苇编的床上,忍受恶劣的气候。年轻的女孩子象男孩子一样锻炼,成年人也得受差不多相同的训练。当然,那种古式教育在别的城邦没有如此严格,或者要少一些。但办法虽比较温和,仍是从同样的路走向同样的目标。青年人大半时间都在练身场上角斗,跳跃,拳击,赛跑,掷铁饼,把赤露的肌肉练得又强壮又柔软;目的是要练成一个最结实,最轻灵,最健美的身体,而没有一种教育在这方面做得比希腊教育更成功的了。
希腊人这种特有的风气产生了特殊的观念。在他们眼中,理想的人物不是善于思索的头脑或者感觉敏锐的心灵,而是血统好,发育好,比例匀称,身手矫捷,擅长各种运动的裸体。这种思想表现在许多方面。——第一,他们周围的利提阿人,加里人,几乎所有邻近的异族,都以裸体为羞;只有希腊人毫不介意的脱掉衣服参加角斗与竞走。斯巴达连青年女子运动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裸体的。可见体育锻炼的习惯把羞耻心消灭了或改变了。——第二,他们全民性的盛大的庆祝,如奥林匹克运动会,毕提运动会,奈美运动会,都是展览与炫耀裸体的场合。希腊各处和最远的殖民地,都有世家大族的子弟赶来参加。他们事先作着长期的准备,过着特殊的生活,勤修苦练。到了会上,在掌声雷动的全民面前,他们裸体角斗,拳击,掷铁饼,竞走,赛车。这一类竞赛的锦标,我们现在只让赶节的江湖艺人去角逐,在当时却是最高的荣誉。赛跑优胜者的姓名,留下来作为该届奥林匹亚特的名称,还有最大的诗人加以歌咏。古代最著名的抒情诗人平达,几乎只颂赞赛车。得胜的运动员回到本乡,受到凯旋式的欢迎;他的体力与矫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