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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正常的眼光来看我的确很幸运,可人有时候就是贱,我有时候会想,这样的际遇对我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假如我跟亲生父母一起长大,我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肯定不会有现在的这些痛苦吧?可惜人生没有假如……”
“老魏,你不能那么想,你要感激你的养父母和中将舅舅。你要是一直生活在农村,当你饭都吃不饱家里人有病都没钱看的时候,你就会深刻体会到,人生最大的不幸是贫穷。”
“是啊,我也知道自己是无病呻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是——唉,所以说……其实,我很赞成‘知识越多越反动’这句话,知识分子就是毛病多,毛主席说的不改造不行。”
“别这么说,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老魏,咱别说话了,继续睡吧,睡不着也得养养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没两天他们扒不到我们。”
魏光亮叫起来,“我的妈,还要两天啊?”
“别泄气。求生的时候,意志最重要。”
无论洪东国怎么劝说,石万山仍然固执己见,非要睡到一号洞口去,说是睡在那儿能随时了解情况,心里也才能塌实。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的潜意识里有对万一出现死人后果的惧怕。郑浩明确反对目前的救人方案,自己的一言一行更要“对得起观众”。只是石万山不愿深究这一点,甚至都不愿承认它的存在。反正现在我都睡到坑道口了,我的指挥位置二十四小时都在这里了,你还怎么说?石万山有了些孩子般的赌气心理。
清晨,林丹雁戴着蓝色头盔来到一号洞口,远远就听见里面有鼾声如雷。近前一看,石万山和衣躺在蚊帐笼罩着的钢丝床上,酣睡的脸容纯真无邪得像孩子。她隔着一层纹纱凝视着,脸热得厉害心跳得可怕。她想赶快离开,脚下却动不了,她只好把眼睛移开。床头搭着石万山一件外衣,林丹雁忍不住用手轻轻而深情地抚摸起来。这时,一辆翻斗运输车拉着一车石渣从洞中出来,她吓了一跳,立刻退后几步,正要转身离开,石万山被轰隆隆的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林丹雁,觉得奇怪,“你还没走?快回去,女人熬夜多了容易长皱纹。”
没能及时逃离的林丹雁,干脆大大方方地面对他,“你睡糊涂了,现在是早上了,我来报到的。不过你能生出怜香惜玉之心,还真让我感动。”
“都早上了?”石万山一跃而起,既是着急,也是为了掩饰难堪。他扭过脸,走到水龙头前涮洗干净了,才把脸正对着林丹雁,“你们的结论如何?能不能投入大型机械大量兵力营救?”
“经过八小时小规模的营救尝试,我们技术组认为,再次大面积塌方的可能性不大。”
“不大是多大?”
“这我没法回答,发生了就是百分之百。”
石万山烦躁地来回踱步,“不行,我需要精确的答案。一旦再发生塌方,后果就严重了。你们必须给我精确的回答。”
林丹雁不做声。
石万山停住步子,看着缄默的林丹雁,见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马上自责起来,“对不起丹雁,我太心急了,顾不得你们太劳累了。谢谢你们,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林丹雁受不住他的目光,别过头去,“你呢?”
“我还要看一看,再想一想,有十分的把握才敢下决心。”
“是不是跟石头打交道太多,你已经变成铁石心肠了?别的事情你铁石心肠左顾右虑倒也罢了,救人的事情,能等得了你左看右想吗?!人命关天,不能再拖延,这一点郑浩说得没错。”林丹雁冷着脸说完,转身就走。
石万山久久盯着她婀娜的身影和疲惫的步态,百感交集。
林丹雁回到房间,周亚菲已经把早餐给她准备好了,倒像个大姐姐似的吩咐,“快把稀饭喝了,凉了味道就不好了,这小笼包是我抢来的,好吃得很。”
“谢谢。我现在不想吃,睡眠太少,没胃口。”
周亚菲强行把饭碗塞到林丹雁手里,“不行,睡眠少,抵抗力本来就下降,再不吃,身体还不得垮了?洞里那两个就够让人忧心的,总不能又搭上一个吧?”
林丹雁拿眼睛斜睨她,“你最忧心的,恐怕是洞里其中的一个吧?”
周亚菲跳起来,做出要胳肢林丹雁的样子,“你敢跟我使坏,我就把你心里的秘密揭穿!”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说吧,我有什么秘密?我很想知道。”
“算了,看在这几天你太辛苦的分上,我先饶了你,以后——哼哼!”
“小黄毛丫头,还敢威胁我?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亚菲咯咯地笑,趁机问道,“丹雁姐,你说今天不可能挖到他们?”
“明天恐怕也挖不到。”
周亚菲托着下巴看林丹雁喝粥,不一会儿就眼睛发直喃喃自语起来,“如果有足够的水和空气,他们还能撑个几天,如果……”一下又忍不住让话溜出嘴边,“丹雁姐,你说什么叫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个魏光亮就是,唉!”
“心疼了吧?我说你心里有了他,你还嘴硬!”
“我是同情心,同情弱者!”
“周亚菲小姐,洞里埋着两个人呢,你怎么不同情另外一个呢?就这魏公子,还算弱者?”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林丹雁放下筷子和饭碗,举手表示息战,“算了算了,你是心理学学士,自然知道爱情有时候其实就是同情心,有时候呢,甚至在仇恨的尸体上茁壮成长。我困死了,没精神跟你争了。”
周亚菲亲昵地上前搂着她,“真精辟啊!问姐姐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爱情呢,主要元素主要根基是什么?”
“小妹妹,本人无可奉告。”
大清早,郑浩出外逡巡,迎面遇到一营二排三排正喊着口号跑步出操,他很生气,冲进广场大声呵斥,“停下!停下!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出早操?”
战士们停下来,愣愣地看着他。
值班中尉向他行礼,“报告首长,我们没接到不出早操的命令。”
是啊,这不是他们的错。郑浩一时无语,恰好看到张中原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走过来,他立刻上前为自己解围,“张营长,人救出来了吗?”
“还没有。”
“那你回来干什么?”
张中原嗫嚅着,“方案还没定下来,团长命令我回来休息。”
“真是不可理喻!”郑浩拂袖而去。
郑浩径直去找洪东国,神情和口吻都十分严肃,“洪政委,人命关天。我以师前指总指挥的名义,提请大功团团党委注意:如何科学地抢险救人是一回事,但救人的态度必须端正。两个战友正埋在洞里生死未卜,这边呢,睡大觉的睡大觉,唱歌出操也照常,太说不过去了吧?人是感情动物,不是冰冷的机器。”
“郑副参谋长提醒得非常及时。”洪东国当即给李和平拨电话,“李参谋,命令一、二、三营,在主坑道险情排除前,暂停出早操,不准唱歌。”
“军歌也不能唱吗?”李参谋在那边问。
“军歌嘛……”洪东国在这边哼哼,拿眼睛瞅郑浩。
“军歌当然可以唱。”郑浩说。
“军歌当然可以唱。”洪东国对着电话筒说。
“老洪,我谈点也许不成熟的意见,生命对谁都很宝贵,但是绝不能因为抢险救人存在着危险,就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坦白地说,我对你们在十几个小时里几乎无所作为有意见。这绝不是给你们施加压力。”郑浩说完,转身就走。
洪东国苦笑一下,拿起电话要拨,想了想后又放下,走出屋去。
郑浩回到房间,拿起听筒按下几个号码,在电话将要接通时又急忙按下。呆呆地坐上一会儿,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拨通号码,等待对方的声音。
“喂,哪位?”话筒里成南方的声音也是不急不躁。
郑浩脸上顿时荡漾出笑容,“政委您好。是不是影响您锻炼了?”
“没关系。小郑大清早找我,还找到家里来,自然是有事要说。”
笑容变成感激,郑浩一脸虔敬,“谢谢政委。我急需汇报大功团抢险救人的事情。政委,人命关天,可出事到现在都过去十多个小时了,大功团依然毫无作为!我认为是石万山的指导思想有问题,他怕再出事故,既不肯投入兵力也不肯投入大型机械设备。这样会使洞里的人失去生还机会啊。我提醒过他们,可我这个师前总指挥分量不够,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能求助于您了。您是否能给我一个授权,让我代表您处置这件事?”
“小郑,不要发牢骚,石万山是个老工兵,历险无数,救人他是行家,我们都要信任他。当然,今天上午我会召开师党委会,把你的反映提出来,让大家加以研究讨论。”
“谢谢政委!政委您了解我,我不是个不讲分寸的人吧?可是,或许恰恰是我凡事太谦让了,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政委,我有负您的栽培,让您失望了,真对不起,我很难过……”郑浩几乎带着哭腔。
“小郑,这些话你就更不应该说了。你要记住,你的成长,是党培养部队培养的结果,不是我成南方个人的恩德。你的能力和品行大家都清楚,就不要斤斤计较一时得失了。你在七星谷的身份特殊,说话做事,要多识大体讲大局,对你对大功团都有利。”
“是!谢谢政委,我一定谨遵教诲!”郑浩豁然开朗。
放下话筒,成南方拿起红机子话筒,“师长,吃了吗?我想了想,觉得咱们还是暂时不去七星谷为好。我提议今天上午召开党委会,把事情先议一议。”
顾长天左手握话筒,右手拿面包,啃一大口,“行!”
“坦白地说,正是因为魏光亮生死未卜,我才觉得咱们现在不能去。我们已经离开一线多年,抢险救人,石万山他们才是行家。如果我们匆匆忙忙飞过去,基层那些出生于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