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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觊觎巡抚之位已久,但对于泰慊同背后的庞大势力,他还是有着深深的忌惮。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不会和他们正面冲突,皇帝是绝不会轻易舍弃贺萧两家的,这一点胡南景还不至于忘记。
这几天,万佛寺中来往的多是官家女眷,三位御史大刀阔斧的举动让这些官太太们不约而同地忧心起丈夫的前程来。于是乎,求神问佛便成了唯一的途径。她们都是养尊处优已久的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管着家事,间或和得宠的姬妾们争风吃醋,这等时候却不得不将一切抛诸脑后。只要保住了男人的功名前程,自己今后才能安坐主妇之位,因此,寺内攒动的人头中,满头珠翠的占了多数。
胡南景早在事先就和方丈智源大师打了招呼,预定了一间洁净的禅室。他也是常来常往的客人,出手又极为大方,家中每月皆向这里送上常例银子,因此智源只是略一沉吟便答应了,还特意派了小沙弥在外间等候着胡南景口中的另一位贵客。
连玉常一进万佛寺大门,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幸好他今日特意改换了装束,否则只看那里边一众官眷,便不用进去了。尽管他也算已经名噪天下,但三十几岁的年纪在一众中年官员中还是鹤立鸡群,如今又换了一身儒服,看上去又年轻了不少,颇像是普通郊游的士子,因此一路行进中,也没有引来过多的目光。
“施主可是与人有约?”连玉常刚踏入禅寺后院,便见一个小沙弥急急地步上前来,双掌合十施礼道,“此地乃是我寺私产,多有贵人在此徘徊,若是施主并非受人所邀,还请移步前院随喜。”
这寺院好大的场面,连玉常心中一跳,久违的火气便要发作上来。身为饱读经书,口中时常念叨着三纲五常的儒林中人,对于神佛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今日前来遭受这等冷遇,若非念在身有要事,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勉强按住心头的怒火,连玉常冷淡地道:“这位小师傅,在下确实与人有约,耽误不得,劳烦带路。”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玉佩,轻轻晃了一晃。
小沙弥却也眼尖,脸上立刻堆起了殷勤的笑容。“原来是贵客,方才实在是怠慢了,还请施主恕罪。净室早已有人等候大驾,请随小僧来。”言罢便伸手引路,连玉常疾步跟在后面,心中却大叹着世态炎凉,连佛寺都不能免俗,更平添了几分对于那等贪官污吏的厌恶。
小沙弥把连玉常带到了一间禅室门口,示意他等候的人已在里面,便深深施礼离去。连玉常甫进门便见胡南景身着便袍坐在一个蒲团上,身旁的茶炉正在嘶嘶作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若非连玉常事先知道此人秉性,还以为眼前的这位真是愤世嫉俗的高人隐士。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客位上,锐利的眼光直直地刺向了身前的胡南景。“胡大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我请到了这里,究竟有何事要指教?我乃是俗人,欣赏不来茶道的高雅,大人还是不用费事了。”
胡南景恍若未闻般忙活着那个茶炉,半晌方才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一览无余。“喝茶和办事其实是一回事,欲速则不达,连大人为官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颇有深意地和连玉常对视着,丝毫不退缩地答道,“四川通省官员不下数百,为何他们均不肯和大人合作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连大人铁面之名固然能震慑贪官污吏,但却也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稍稍变通一下,大人的四川之行就能无比顺利。正如此刻一般,为何就不能容下官将茶道完成呢?”
连玉常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厌恶的神色,对于胡南景,他的了解并不比泰慊同少,因此清楚他并不是什么干净的官员。然而,既然皇帝有言在先,他便不得不遵旨行事,变通,他最讨厌的就是变通。若非当年父亲的变通,那个原本矢志发奋的男人最终也不会丢官去职,因此早在儿时他便已下定了决心,除恶必尽,这才经过重重选拔进了监察院。
无痕篇 第五卷 党争 第十七章 先手
胡南景殷勤地沏好了两杯茶,笑吟吟地递给连玉常一杯,这才步入了正题,“连大人想要的东西,我确实有,而且分量颇重。不过,这等物事其他官员那里多少都有一点,只不过大家都担心自身难保,不敢示人而已。今日约大人来此,所为的只不过是一件事情,大人真的有把握扳倒泰大人么?”
胡南景是思量再三才把这个问题放在了台面上,与其老是猜测,不如直截了当地将一切摊开。韦绵英是那位七殿下的人,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暗示上,为官这么多年,审时度势是胡南景最大的优点。
这句话果然成功地让连玉常神情大变,然而,出口的不是否认,也不是预料之中的肯定。“事到如今,胡大人还是在算计筹码,看来下官这次真的来错了。”连玉常轻轻品了一口杯中的香茗,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泰慊同是否获罪,决定之权在于皇上的旨意。身为臣下者,想的不是为君父分忧,而是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甚至将之比拟于我等身上,胡大人未免小看了言官的决心。”
胡南景的涵养再好,也禁不住暗骂连玉常的迂腐,但是,想到那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他终于还是屈服了。想想鲍华晟乃是天子近臣,应该不会将心腹手下置之于危局吧?“好,连大人骂得痛快,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泰大人上任之前,四川府库的亏空是三十二万两,如今是六十七万两,光这一项便是将近四十万两银子的出入,只不过没有皇上旨意,连大人也不能盘查府库,因此这一条罪名恐怕未罗列在内吧?”他从怀中掏出两锭印着官府印鉴的五十两纹银,郑重递了过去。
连玉常接过来一瞧,脸上的讥诮之意顿时更浓了,“胡大人,这银子也是你‘应得’的那一份吗?”他刻意加重了“应得”两个字的语气,“只不过这样东西要当作证据还不够,要取信皇上,取泰慊同而代之,大人还得拿出其他东西出来才行。”
被人一语道破心中的隐衷,饶是胡南景的城府也感到一阵恼火。怪不得别人说监察院的御史最难打交道,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就凭这油盐不入的性子,真不知出了监察院,还有那个衙门容得下这些人。“我既然约了大人前来,便不会让您空手而归。”话虽如此,胡南景还是觉得自己今天的行径过于莽撞,与连玉常这等书生意气最重的人谈交易,无疑是与虎谋皮,真是名利心害人啊。
探了好半天口风,胡南景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东西,换来的只是勉强算承诺的一句话。连玉常在其他方面也许还不成熟,但对于皇帝的心思却是守口如瓶,半句都不肯透露。纠缠良久,胡南景最后才隐约感觉皇帝是在整治贺萧两家的势力,而泰慊同和孙雍就是靶子,这个体悟先是让他喜出望外,然后却是一身的恶寒。想起两家的滔天势力和皇帝的冷酷果决,想要浑水摸鱼的胡南景顿时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渺小的蚂蚁而已。
尽管胡南景是秘密与连玉常见面,但短短几天之后,三位御史暂居的驿站从门可罗雀到拥塞不通,几乎让不明就里的人目瞪口呆。无职在家的泰慊同闻讯顿时昏厥,他无论如何都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而孙雍也是在家中暴跳如雷。无奈他们先前威势虽隆,但墙倒众人推却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官员中也没有那种明确的效忠意识,顿时蜂拥而去告密的几乎将驿站淹没。
但泰慊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那本帐簿看来还没有落在连玉常等人手中,否则起先这一关绝不至于这么好过。事到如今,革职对于他来说只是最轻微的处罚,只要能保住元气,靠着萧云朝的势力,东山再起不是难事,但帐簿一定要追回。想起自己那帮如同无头苍蝇的属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别人的部属都能干得很,而自己养的这些人却都是饭桶,他无论如何都觉得丧气。
不齿这些龌龊官员言行的三位御史陷入了一片忙碌,光是他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足以震惊整个朝廷,牵涉的上下官员不下百位。虽然战绩骄人,但这完全违反了皇帝的初衷,三人一想起皇帝威严的神情,满腔的热情顷刻之间便化为了乌有。制衡,唯有制衡才是平稳之道,连玉常等人商议之后,立刻连夜开始整理那些文书资料,只要是那些关系重大又牵涉甚广的,他们立即封存,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尽管趁此机会大发厥词,打击异己的官员时常出现,但胡南景在这个时候站在了前头,圆滑的手腕稳住了一大批人。正是他的一个个暗示,让本来蠢蠢欲动的人慢慢平息了下来,这些人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几句提醒顿时如冷水浇头一般让他们觉察出了事情的诡异。也正是因为胡南景在这次异动中压住了阵脚,让连玉常在之后的奏折中为他说了几句好话,竟是让他小小得了一个彩头。
绵英看似在成都知府任上循规蹈矩,什么都没做,但却是他在背后瞧瞧散播着不同版本的流言。身边的小厮都是风无痕挑拣出来的可靠人,使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因此街头巷尾的非议虽多,却半点都牵连不到他身上,完全是坐山观虎斗的局面。
风无痕好容易弄清楚事情原委,却还是不甚明白绵英为何瞒着他上书,不过想及四川一波三折的局面,他还是深幸那不是他的地盘,否则这么一折腾,不是伤筋动骨也得元气大伤。他猛地想起了被他搁在旁边的帐簿,顿时省起了绵英当时奇怪的举动,立刻翻检起来,不过看了几页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人也霍地立了起来。
“殿下,信上说了些什么?”师京奇见风无痕举止异于往常,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连忙出口问道,“难道绵英在信中虚言敷衍,让殿下生气了?”
“若是那样殿下直接大发雷霆就成了,用得着如此失魂落魄?”陈令诚没好气地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