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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因为他无法拭去。
叶楚冰默默地掩上门,从床上抱来褥子,小心地盖在他的双膝上,又在他身边燃起了火炉。她走开时,不经意似地拂了一下袖子。丝绸的长袖从殷葬花的脸上拂果,轻轻拭去了他的泪痕。
已是四更了。油灯已添了两次油,可她仍在灯下忙碌。殷葬花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这样忙着配药与煎药。
“我想,该告诉你我的事了,”殷葬花突然开口道,“我不想瞒你任何事。”叶楚冰头也不回地淡淡道:“随便。”她挽起了一头长发,束好了袖口,正用几种草药配制一剂汤。
殷葬花似乎并不在意她冷淡的语声,继续道:“我本是鼎剑阁的少主,我们殷家是武林中大族,到我们几代,更是势力大增。从我祖父开始,就是控制江湖的大家了。我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钟鸣鼎食、春风得意的生活,直到我入主鼎剑阁后的第二年……”
说道这儿,他虚弱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便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叶楚冰仍是在忙自己的事,似乎对他的述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块奇怪的晶石投进刚煎好的药中。殷葬花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映在金色的灯光里,仿佛美得象一个一口气就能吹散的幽魂。
“从这个角度来看,”殷葬花突然说了一句,“你很象小情。”叶楚冰仍是头也不会的煎药,但这一句过后,过了许久,仍不见他说出下一句。叶楚冰脸色一变,突然回头,飞身掠过他的头顶,把他从椅上扶起,一连三指点在他颈中的“玉枕穴”上!殷葬花脸上已苍白的可怕,印堂中黑气越来越浓,而发梢呈现出诡异的蓝色!
三指点下,只听“啵”地一声,穴上一个针孔般大小的口子里,缓缓流出了紫蓝色的血。殷葬花的脸色渐渐好转。
“你不要想太多。”叶楚冰冷冷道。重新扶他倚在宽大的椅中:“你中的‘离魂丧心针’是天下三大绝毒之首,早在五十年前的蜀山大会上,由武林公议禁止使用。”她只说到这儿,便不再多说,起身燃旺火炉。
“下毒的是我最心爱的女人;用‘碎梦指’捏碎我全身关节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殷葬花一字一字微弱地说,眼角又闪过了泪光。叶楚冰拨火的手一僵。
殷葬花的语声沉郁而痛苦,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蓝情用毒治住了我后,金承俊就用‘碎梦指’捏碎了我全身的关节。然后,他们才又强迫我服下了‘离魂伤心针’之毒。”他苦笑,“因为他们想要我手中的权利,因为他们想入主‘鼎剑阁’。”
“他们为何不杀你?”叶楚冰终于接口问,这显示出刚才她一直在听他的述说。殷葬花冷笑:“因为他们还要利用我控制武林,他们料定我只能永远做个废人,乖乖任其摆布。他们在我身上下了这种灭绝人性的毒,只要兰情一唱那首《乌夜啼》,我的毒就会发作——那时我就会变得连狗都不如!”他冷笑,不停的冷笑,“他们喜欢看着昔日全倾天下的殷葬花在他们面前变得像狗一样卑贱,他们喜欢看!”
他的语声已接近嘶哑,瘫软的全身也在剧烈的发抖,泪已从他的眼角涌出。
叶楚冰的手停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缓缓伸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痕,又掖了掖褥子。她向来死灰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悲伤与颤栗。“别说了,”她缓缓道,“回忆这些对你身体有害。”
殷葬花摇头,深陷的双眼闪出一阵坚决:“不,我要说,我要冷静地把伤口一层层剥开,看那脓与血一起流出来!”他又一字字道,“我不是狗,也不是傀儡,所以我自绝经脉而死。但死之前,我却还莫名的保留了一线生的希望,没有下绝手,最终我竟真的可以活下去。”
他的声音已开始归于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微波不起——可水有多深,又有谁猜测得出?
叶楚冰轻轻活动他的四肢,以免血脉僵化。他手脚如同面条般柔软,奇异地扭曲着,苍白的皮肤冰冷而干枯,仿佛是坟中刚刨出的干尸。
叶楚冰纤长而有利的手指抚过他的四肢,这双手仿佛有神奇的力量,抚过之后,皮肤就不再苍白,而隐隐泛出了血色。
“那天你怎么会发现我?”殷葬花问。叶楚冰双手一震,停了下来,过了许久,才低头道:“那天,我去那儿埋了我的孩子。”“孩子?”殷葬花忍不住脱口问,“你有孩子?”叶楚冰又开始揉搓,一边淡淡道:“是个女孩,刚生下来就死了。”她的神色一有些温和,愿意与人攀谈几句了。
“那……你的丈夫呢?他在哪儿?”殷葬花问。叶楚并没有回答。“他死了?”殷葬花试探地问了一句,随即后悔自己的冒昧。
叶楚冰沉默许久,才一字字道:“比死了更坏——他变心了。”他随即低下头,又默默按摩他冰冷的肌肉,“他……他不是好人,要了一个女人,又要第二个……他甚至连看也不看我。”殷葬花的目光落在她秀丽的脸上,微微一诧。
叶楚冰仿佛发觉了他心中的惊异,淡淡解释:“我是从白云宫来的人,照规矩,我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直到有了孩子,才可以除下面具。”
她手指依然柔着殷葬花的肩背:“那时,我易容成一个平凡的女子——我与他是在患难中相识的,我不喜欢武林,所以爱上了一个落魄书生,放弃了宫里宁静的岁月,下山助他在贫苦中攻读诗书。……我以为他不会在乎我是什么样子,所以一心想在有了孩子之后,在以真面目出现,给他好好一个惊喜。可谁知道,谁知道……”
她声音有了颤抖,指甲不由刺进了殷葬花的肩头,他喃喃自语:“他中了进士,当了御史——一穿上官服,他开头还对我好,可日子一长,他就变了,变得陌生了!他要了一个女人,又要第二个,到处寻欢作乐……后来,他竟要休妻再娶。”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时我已有了身孕,可他竟把休书扔在地下就走!我等不到孩子生下来了,我一下子撕下了脸上的面具,让这畜生好好看清楚我的样子!”
她蓦然抬头看着殷葬花,微微一笑,笑容如百花绽放:“我很美,是不是?”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你很美。”殷葬花由衷的回答。
叶楚冰低头苦苦一笑:“不错啊,我是很美——他一见我的真容,连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忙不迭的要收回休书。我大笑,在笑声中把休书撕成几片,一片片的吞了下去!我发了疯地对他说:”你有眼无珠,守着一个天仙妻子,却要找那些残花败柳!我也是有眼无珠,偏偏嫁了你这个卑鄙的文人!‘我永远离开了这个让我失望至极的男人……“她放下了手,目光空虚地望着窗外:”我一个人出来后,又不知去哪儿。后来,孩子出世了,我一个人痛得死去活来。可孩子一落地,连动都不动——她死了,一生下来就死了!我……我空有一身医术,却救不了我唯一的女儿。“她双手痛苦的绞着,一字一字低语,语声如碎。
殷葬花怔怔看着她,她侧影挺拔而纤弱。“我什么也没有了,只想去那一边陪我的孩子。我厌恶江湖,才嫁给书生——可官场跟武林一样,也是黑暗而冰冷!我已不想在这世上呆下去了……可偏偏在死前又遇见你。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意思,让我在死前多做善事。所以我决心多活几日,等你的病一好,我就去那边了。”她淡淡说着,又走了开去。她神色有些恍惚,仿佛在梦中一般:“所以,你也不必感激我。我救你,只不过是天意。”
殷葬花低头沉吟了很久,才淡淡道:“天下伤心不独你一人。”他苦涩一笑,“你看我现在这种样子,比死了还痛苦。我还可以活下去,你为什么不能?”
叶楚冰缓缓摇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的决定已不可更改。你如果感激我,不妨好好养伤,早日恢复……也好让我早日解脱。”她边说边从炉上拿起药壶,倒了半碗药汁。“这是九花紫叶汤,你从今日起,每三天喝一次;连喝三次就可以拔除你体内的毒。”她喂殷葬花喝了药,收拾起药具来。
她的神色又开始恍惚,轻笑:“我是不是个很美的人?”“是的。”殷葬花不得不回答。
“哈哈,可只有他看不见,只有他以为我是个丑女人。”她轻轻笑着,喃喃自语,“当官?当官有什么了不起!他……他一当官,就变了个人……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连脐带都没割断……她好丑,红红的,皱巴巴的小脸……我手边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药……只抱着她;喊也喊不出……我没有泪,没有泪了。……”她一边自语,一边扶着门走了出去。
门外,风过竹林,一片“沙沙”声,令人凄然泪下。
殷葬花看着她纤瘦而又坚强的背影,目中一片茫然。已比上眼睛,一个个声音回响在脑中——“小情,你!——你下了毒?”
“嘻嘻,我好像一个不小心,把一包药掉到酒里去了。殷大哥,你没事吧?我来看看……唉呦,不得了,你怎么连头发也变蓝了?”
“小……情,你……竟……下……毒……害……我!”
“殷大哥,我怎么会杀你呢?金哥哥,殷大哥有些不舒服,你给他按摩一下吧!”
“金……承……俊?”
“哼,是我,奇怪吧?”
“你……为……何……”
“不为什么,因为比我强!我不容别惹比我更强,包括你!来,我用‘碎梦指’让你尝尝‘遍体酥软’的滋味吧!”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那被人用手指活生生捏碎全身关节的残酷滋味,又让他再次不寒而栗!
“殷葬花,你到底肯不肯在这儿签字?我们留下你一双手,就是为了让你乖乖的写调令——你写是不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