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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开口,想唤她,然而衬着夕阳湖光的白衣女子宛如虚幻——那样的笑容和雀跃、竟是他十几年前在昆仑雪域才见过的那种:那一年,他十六,她十五。昆仑。大光明宫。修罗场——那样险恶艰难的生存环境里,纯如初雪的年纪和爱恋。
那是多么遥远的岁月……遥远到、连他这个不曾失忆的人都已经模糊。
“昀息!”白衣女子直奔桫椤树下,笑容纯净如初雪,踮起脚高高举起花冠。
仿佛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昀息微笑着弯下腰去,带着一种对孩子似的宠溺。只有对这样失忆的、孩子般的沙曼华,这个阴郁的灰色少年才会有这种全然不设防的笑容吧?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女子的目光触及了树下远远观望着这边的公子舒夜,笑容忽地凝固。她张了张口。那一瞬间他的心几乎跳跃而出,只盼她如往日般宛转一笑,轻盈唤出他的名字——舒夜,舒夜。
然而,她终究未能叫出那个随着血一起流出了脑海的名字,只是怔怔站在那里。
那样咫尺的相望,却在一分一秒中让血都冷了下去——忘了么?终究还是这样全数忘记?
过了片刻,她仿佛再也不去费力寻思什么,只是微微一侧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便轻盈地跃到了他面前。“给你。”她笑着踮起脚,将火焰的冠冕戴在他的发上。她唇间温暖清静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脸颊上,笑容清澈见底,毫无矫情犹豫:“你是谁?我喜欢你。”
公子舒夜和昀息都惊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十四年了。从昆仑到敦煌,从西域到南疆,再从帝都到这里——多少聚散离合、枯荣起落如洪流般将所有一浪浪冲刷而去,浮华过眼、锦绣成灰,唯独剩下的、便是眼前这张纯净如雪的笑颜。无论成败起落,始终不变。
沙曼华、沙曼华呵!……
定定看着穿越了数十年风霜的清净笑靥,他霍然伸出手,揽住了这个纯白如雪的女子,用尽全力地抱紧。她欢喜地笑了一声,便倒入了他怀里。公子舒夜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久久地闻着梦里萦绕了多年的熟悉香味,蓦然爆发出一声啜泣。
桫椤树下,昀息祭司脸色苍白,眼里锋芒凌厉,手指几度收紧又放开。然而仿佛顾忌着什么,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举动。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来今日在苗疆的至尊地位,他怎能因不舍沙曼华、而将这个帝都来的王弟得罪?
虽然那样纯白明亮的灵魂、令他感到难得的温暖——然而,他又怎能放弃到手的一切。
“内心什么也没有的你,将何以为继啊……”不知为何,在作出取舍的一刹,内心里忽然回响起风涯师傅生前那句深远的叹息。
一直不畏天地鬼神的少年祭司忽然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意味,霍然站住身子,将手按在额心月魄宝石上,肩膀微微颤抖,似是硬生生压住了内心某种濒临破裂失衡的情绪。
沉默良久,新任祭司霍然拂袖而去,留下了那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靖太祖二年,王弟携拜月教主沙曼华从南疆归来,帝都轰动。
靖太祖亲自主持了婚典。宝马雕车、火树银花,盛况一时无两。婚礼上,男方的傧相是敦煌赶来的城主高连城;而女方身份也是显贵,不仅嫁奁丰厚——亲自来中原帝都送她出阁的、竟是新封的大理王。
出阁礼成,青庐人定。公子舒夜坐在榻边,定定看了盛装的新娘良久,竟是不敢出声。
外面的天空被烟火映得光影变幻,街上传来帝都百姓的欢呼声。满室堆着各方送来的珍宝贺礼,壁上还挂着御赐的墨魂剑,仿佛见证着这十几年风云激荡的往事——公子舒夜只觉一切恍如梦境,用嵌着宝石的金杖挑起新嫁娘的珍珠面幕,双手竟微微颤抖。灯下丽人笑靥盈盈,清澈纯白,瞬间照亮了他的眼眸。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试把银釭照,相见尤疑是梦中。
“沙曼华……沙曼华。”他轻触着她清浅温暖的笑颜,不断低唤她的名字,直到确认眼前的人并非虚幻,终于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今夕,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多少的风霜困苦,终消融在一夜奢华狂欢中。
以后的年年岁岁,鼎剑阁上望出去,副都洛阳都是繁花似锦。白衣女子摘了牡丹,在花丛中回首展颜一笑。看到那样清静澄澈的笑容,倚楼远眺的公子舒夜便有一种几近不真实的恍惚感——
终得了这一日么?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
“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
“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
“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
“金樽酒,弃尽愁!
“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
“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完】
曼珠沙华(上)
彼岸花/曼珠沙华
谨以此文,纪念我喜爱的《生化危机》
-荒村-
推开第十二扇门的时候,南宫陌终于确定自己是来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寨子里。
没有上锁的门扇在暮色中吱呀地晃动,搅起带着奇怪腥甜的空气,南宫陌叫了几声,不见主人家答应,干脆就走了进去。不出所料,破落的房间里空无一人。他点起桌上烧了一半的蜡烛四处查看,决定就地歇息一宿,到明日再上路。
拿着烛台往后屋走去的时候,他蓦地站住了身子。烛光映出了照壁上黯淡的斑点,他皱了皱眉头,用指甲刮了一些下来放到鼻下嗅了嗅,脸色微微一变。
又是血迹……这些陈旧的血迹显然是喷溅上去的,和前面十一户空屋里一样比比皆是。到处是刀砍剑削的痕迹,散落的生锈暗器综合所有迹象,显而易见这个罗浮山脚的小寨子曾经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杀戮,所以导致了如今的荒无人烟。
他小时候随着父亲拜访过罗浮山上的试剑山庄,记得山下这座寨子叫扶风寨,应该是试剑山庄设在山脚的前哨。除了当地的村民,一向还有两广的武林人士在此居住。
然而此刻他走遍了整个村子,已经见不到一个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
记得不到一年前,鼎剑阁里还有人从两广回来,对作为阁主的父亲说试剑山庄在少庄主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庄内高手如云,南方武盟的力量、如今足可以和中原鼎剑阁抗衡难道才几个月,试剑山庄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不可能。连十年前拜月教大举进攻,都被试剑山庄击退,盘点如今武林,更不可能有任何一股力量、能在短短几个月内灭亡试剑山庄。而且如果试剑山庄有什么不测,那是何等大事,势必震动两广黑白道,作为天下武林执牛耳的鼎剑阁更不可能一无所知而作为阁主的父亲在一个月前,还派人前去试剑山庄商量嫁娶之事。
南宫陌皱着眉,执着烛台往后屋走去。一路上到处是黯淡的血斑,密密麻麻的喷溅,发出奇怪的味道但是,血迹都已很陈旧,为何居然还能散发出如此强烈的味道?
而且,就算是这里遭到过袭击,有过血腥的灭顶杀戮可尸体呢?总有尸体留下吧?可一路上他不但没看到一具尸体,就连坟冢都没有看到一个!
种种疑问缠绕着他,但是脚步却一直往后面的卧室走去。南宫陌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想这样古古怪怪的问题。他不过是路过这里,歇一宿,明日便要上路前往罗浮山上的试剑山庄,到时候向少庄主叶天征问个明白就是了。
他拿着蜡烛一直走往后面卧室。这幢房子和村里其余房屋一样、显然已经多时没有人住了,到处积着厚厚的灰尘,他把手搭在卧房的门上,摸了一手的灰。
“吱呀呀”,轻轻一声响,门开了。烛光照亮方圆一丈的室内,破败的气息举目皆是。然而显然当日灭顶之灾来的太快,这里所有陈设都保持着井井有条的原貌,甚至床上的被子都折叠得整整齐齐。
“叨扰了。”默默对这里原先的主人说了句,南宫陌拂开了桌子上蒙的厚厚灰尘,将烛台和褡裢放到了桌子上,准备去后院中打水洗漱真是的,不知道先前阁里派去试剑山庄的人为何迟迟不返回复命,害得他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在了结了鄂中言家的事情后南下跑到了这里来。
其实那一门婚事五年前就该办了,偏偏罗浮叶家一拖再拖,眼看叶二小姐都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却依旧用各种借口推脱,说什么两广武盟事务繁忙、叶二小姐是盟主的大臂助,暂时无法出阁等等……
种种借口。看来就是想赖了,而父亲南宫言其作为天下武林的盟主,居然是巴巴的把自己的热脸贴了上去。
其实叶二小姐那般泼辣的丫头有什么好,不娶就不娶,还正和他的心意呢。……,不过,说起来他好歹也算是武林里有名的世家公子,这样被人赖婚…怎么说也是面目无光吧?
南宫陌咕哝着将包袱解开,拿出里面的铜钵来,准备去盛水。然而转身之间,忽然听到房间里某处传来轻轻“嗒”的一声,仿佛有人用指节敲击着墙壁。
“谁?”南宫陌霍然回头,手指按上了腰间,佩剑灭魂在鞘中应合出低低的长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