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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在对这件事的认识上,我们的罪恶来自人的自窥与自我意识。意识和血液分离后,人的头脑开始仇恨这血液的力量,仇恨全然黑暗的性高潮了。这样,文明人的身上都存在灵与肉、血液和精神的二元对立,大脑为血液感到“羞耻”,血液为前者所减少或毁灭,本该蓬松的土质就变得坚硬了,吸不到空气;现代机械、电子又进一步地把我们兜根拔起,使人与人隔离、疏远,我们就成了无根枯萎状,让坚硬的“土地”受着饥渴的折磨。
其实我们是有根的,它就根植于我们肉感的、本能的和直觉的肉体中,感觉和情绪的生命来源于肉体的生命,我们只有回护它,才可以得救。这就是纠正我们的“意识”,把屁股与脸同样当成神圣,知道肚脐以下之所以肮脏了,是由于它们被人的头脑弄脏的,是头脑肮脏的联想弄脏的,现在需要洗一洗,回到原先该放的地方。
相信这不是在危言耸听,因为没有发达的肉感,其他感觉机能就将随之衰败,即使情感也无例外,更谈不上它再去上升到高级别的层次了—假如真是这样,取代它的就只能是赝品和矫情。而真情实感丧失后,基于其上的信仰、正义、爱、希望、欢乐等东西自然同样没有了立身之地,于是虚伪与夸张就成为我们时代的流行病。
能够培植肉感生命的就是它内部的情欲,在劳伦斯那里情欲单单指的是“性”。所以,归根结底通过性,我们就能通往世界——只有性才不会将我们从本来一体化的世界里分开。性是巨大的黏合剂,伴随它巨大而缓慢的震颤,心的能热会使融合在一起的人们感到幸福。
他说,性与美如同火与焰,是同一件事。进而人的情欲能力又和文字、艺术联系起来,文艺培养了我们的美感,也就培养了我们性的官能,培养了我们肉体的官能,从而增强了我们感觉和情绪的生命力。
性之成为美,则在于它总是流动着一种暖意,一种闪烁,而当闪烁变成真纯光彩的时候,我们就达到了“美”。
性就是火,它一直在我们的躯体内燃烧或酣睡,一旦它枯竭,我们就会变成恐怖的尸体。年轻时,这股火闪烁迸射,老年时,它较为沉静与轻柔地散发。可是像真火似的,一直以来人们却怕了它,憎恨着它。
故此,文明应当彻底改过,应当教我们如何让性吸引力适当而微妙地流露出来,如何让性之火在其热力与传导的各个层次永远保持洁净、发光、闪烁或灿烂夺目。这样的文明才会让我们一辈子活在爱情中;而这也就表示我们应该点燃性之火,在人生的路上充满热诚,为一切事物而活。
这就是为什么劳伦斯要把性提到如此高度的根本原因。
其实情欲中不仅有性和美,在这儿他忽视了性和美之间的中介,因为性是火,美是焰,那么供它们燃烧、发光的东西又是什么呢?凭此它怎么会烧得了呢?和谁烧难道一样吗?有高下分别吗?劳伦斯没有虑及这些问题,可能他以为这是不言自明的,事实不然。
我以为供火吐焰的原料是“情”。作为男性,劳伦斯不太可能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在两性关系中,男性首先受性的吸引,在性感的引诱、召唤声中产生爱慕之情,在各种交往相处中,加深这份感情。所以男性的欲之所求、情之所钟、美之所在不可分割,性欲是基础、前提、原因,从性之美可以通向情感美。女性与此不同,在她们那里,情感美的实际感受,比性之美的感受重要而直接,只有在情感美的心理感受中,性之美才能得到真正的满足,其心理快感重要于生理快感。即就是说女性首先追求情感的满足,性之美是它的结果,女性由情感美通向性之美。
因此,平衡灵与肉,联结性与美的是“情”——世上无情空大地,人间少爱景何穷。
或许西方人仍然脱不出“理性”思维的束缚吧,否则劳伦斯不会轻忽“情”这一中介环节对于我们的意义。
中国经典的文艺家恰恰只重视“情”,而把“性”有意无意地遮蔽了。在中国人这里,情的价值正如冯梦龙在《情史》中说的——情可能治国理民,情可以改变薄俗浇风,情堪奉为宗教,其功用胜过一切学说教育。
这样讲同样有点夸张,没有“性”作为基础的“情”,我觉得也是不可思议的。能够纯粹精神恋爱、不涉及肉体的虽千万人难得一见。进而,没有肉身不成其人,所以严格地讲,世上本来就不存在这样的“纯粹”,今人没必要固执一端,或者依然看不见它们之间立体、互动的动态关系,只去作平面、静态的感悟体认。
男人首先受“性”吸引的例子如约翰·克里斯朵夫(《约翰·克里斯朵夫》)。他先是经历了两次没有结果的爱情,整个人彻底地脱胎换骨;但是精神达到的高度并不能帮助他平服肉体内部的青春骚动,这个时期暂时处于低谷的他最应该和异性生活在一起,直接面对青春欲望的挑战,跨过去,战胜它。
这样,我们这位伟大的音乐家在路上偶然碰见一位女子后,他就按捺不住了,和她进了一家小客店,发生了如下的事情:“黑夜有如深渊……没有光明,没有意识……只有生命。生命的欢乐,情欲的巨潮把思想卷走了。那些在黑夜中打转的陶醉的世界,一切都是荒唐的,狂乱的……”(第一册438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
上面有关性爱的文字,大概是人类共同的感受,约翰·克里斯朵夫做了,这是他的第一次,他就这样糊糊涂涂地交出了自己;白天醒来,他却不再认识他的女人了——他一直没有认识她,他与她走到一起,只因为她肉体上的吸引。他不爱她,却接触了这个不相干的肉体,何其可悲。但如果不是她,他又怎么能真正认识女人呢?
对他而言,这时的性之美通向了情之美——克里斯朵夫决定对她“一心一意”了。
爱就这样开始了。作家未加批评,他只分析它对人物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正是这样的“意味”,才使人物丰满,内容厚实。作品隽永的品质不正是由这一点点因子间的和谐化合形成的吗?
作品里这样写:“尽管没有精神上的共鸣作基础,他们的爱可并不因此而减少一点真实性,而且也不能跟低级的情欲相提并论。这是青春时期美妙的爱;虽然肉感很强,究竟不是粗俗的,因为其中一切都很年轻;这种爱是天真的,差不多是贞洁的,受过单纯热烈的快感洗涤的。……在日常生活中也固然自私,平庸,不真诚;爱情可使她变得纯朴,真实,……她居然能懂得一个人为了别人而忘却自己的那种欢乐。于是克里斯朵夫看着她觉得心都醉了,甚至愿意为她而死;一颗真正动了爱情的心,借了爱情能造出多少可笑又动人的幻觉,谁能说得尽呢?”(同上,449页)
不过灵肉一致的情形越来越困难了,大多数现代人走到了灵肉一致的背面,灵与肉就是合不拢。久而久之,他们或者认同,或者背叛。但是,“倘若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又怎么样呢?一个人可以背叛父母、丈夫、国家以及爱情,但如果父母、丈夫、国家以及爱情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以背叛呢?”(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103页,时代文艺出版社1999年)
一时的背叛是刺激的、快乐的,不断背叛的结果则是空虚的,当一切重负都被甩脱后,生命确就轻盈了,这时,“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那么我们选择什么呢?沉重还是轻松?”(同上,3页)
更为严重的还不是对于外部世界的背叛,而是自己的灵魂之对肉体的背叛。且看特丽莎的遭遇:她接受工程师的邀请去了他的住宅。当工程师的手扭住她以后,她觉得他只涉及到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对此是置之度外的。工程师解开她的纽扣,她没有反抗,她愿意送出身体,但不想对它负任何责任。等到她的下身潮润以后,她才开始害怕,此时,“她兴奋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兴奋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同上,128页)。
为什么灵魂要偷偷宽恕举动呢?原来只有这样她才感到兴奋,“使灵魂如此兴奋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肉体”。最后,即使她不允许自己的肉体由一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占有,即使她朝他啐了一口,可她总个人也还是迷醉的,怀着仇恨地迷醉了的:“特丽莎感到高潮正在远远地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泄也好,一种迷狂久久地在她血管里流淌……”(同上,128—129页)
我们看到,特丽莎在整个过程中灵与肉时分时合,她没有完全的投进,所以忘了完事以后,“她的灵魂已失去了旁观者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体内,直到最深处的内脏,渴望某人去唤它出来。……灵魂在她裸露的、被抛弃了的肉体中哆嗦颤抖”(同上,130页)。
对于这些灵魂背叛肉体的现代人来说,情欲委实是一桩痛苦的事,是不堪承受的重负。
我们虽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背叛外界,但是对于自己的内界,背叛的结果只能是更加残忍的折磨,把自己伤害得更深也更重,而不是更轻。
可见,情欲之事到什么时代都不会轻松,也没有完结。它是谜,永恒的谜,不能穷尽的谜,无论中外,。作家的职责就是尽可能地向着这个谜的远处和深处挺进。
一种历史的观念
传统与现代化及其他
? 陈乐民
讨论任何问题,都有一个历史的方法问题。历史的方法就是实事求是,是其所是,非其所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