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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迟了吗?
恐惧如同刀架在脖子上。司珐尔脸色铁青地探出手,发着抖,扣住那虚软无力的手,压住脉搏处。
细微的,但的确是在跳动着。
如释重负的瞬间,他立刻高声呐喊。「去备马车,动作快!」
你不许死,在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你不许死,飒亚!
然后
尊贵无比的王,竟在众目睽睽下,抱起了身分最低贱的罪人,宛如那是弥足珍贵的重宝,离去。
整整三天。
徘徊在生死关头的罪人,据说是积劳成疾,加上股间的撕裂伤引起的高烧、失血,使得身体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随便轻举妄动都会要命。
回到别馆中,先让御医诊治完,司珐尔再命人找来工匠。当工匠打开那具被封死的铁面时。他简直难以相信那是他所认识的飒亚。
面色苍白如灰。狼狈的毛发。嘴唇比枯叶还黄、还干。往昔的风采一丝一毫都找不到了。别说是耀眼的俊容被糟踏到令人心寒的污秽,就连一双眼瞳下方也都满载疲惫的黑痕。
当他命那些女侍官替飒亚净身时,一名女官才露出一点恶心皱眉的表情,立刻就让司珐尔勃然大怒,驱出行馆不说,往后也不许她在宫廷任职。此举让其余的女官吓得双后抖颤,戒慎恐惧。无奈其中一人在替飒亚清理颜面时,一不慎又刮伤了他的下颚,留下刀痕,
「够了、够了,下去,你们这些笨拙的女人,全都给我下去!」
无法容忍的,司珐尔决定自己动手,在关闭起寝室的门扉后,他解开飒亚身上的衣袖,一处处不忍卒睹的伤痕显现,青紫色的鞭痕与淡粉红色的瘀伤,或新或旧,横陈交织,体无完肤。
这些,道尽了这近一年来他所过的日子。
司珐尔取过犀布,擦拭着。
他还没有决定飒亚是有罪或无罪的,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能安,他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只听了南夷露露的话,就想为飒亚翻案。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前提是要让飒亚熬过这一关。
死了,就全完了,结束。
日与夜,过去。晨与昏,交替。
在司珐尔的寝室中,一名罪人挣扎在永睡与苏醒的缝隙间。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陷入,司珐尔除了当日曾亲自为飒亚净身外,其余的日子一步也不肯踏进屋内。他决心要等到宓勒前来,将一切问清楚之后,再决定怎么发落飒亚。
每日,他只问负责看护的女官,飒亚是否清醒了。到第三天,总算有了音讯。女官禀报着:「罪人己经醒来,不过只有一会儿,奴婢也请示过御医,御医表示清醒过来就是复原的迹象,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很好。告诉御医,用尽宫里所有最上等的药材也没关系,绝对要使他恢复健康。还有,去问问有什么补品是他可以吃的,并替他准备。」
「是。奴婢遵命。」
很好。接下来,就只等着宓勒的……
司珐尔走到偏厅窗口,眺望着不断冒出灰烟的神山群。怎么搞的,最近的烟似乎比过去来得更浓、更烈?前阵子也有过小爆炸,这应该不是象征新灾厄的降临吧?
怎么会如此风波不断呢?简直教人心力交瘁。
司珐尔有许多年的辅臣经验,打点国家大事可说是驾轻就熟的。可是这一年来,当他日理万机为天下而忙碌时,却不再像过去替飒亚工作时那样热诚而且如鱼得水。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一国之王的?)
有时,深夜在寒冷无人的书房中审阅奏章时,他都不免要自问。
这个天下,没有自己在乎的人,没有需要传承王位的子嗣,也没有他信赖的朋友与可靠的臣子。
为了什么自己会想要这王者之位?就只为接受天下人的膜拜或敬畏那太可笑了。他是知道的,像他这样叛变自己君主的人,是不可能真正赢得天下人心的。要说天下人此刻跪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畏惧他而非尊敬他。
(我这是怎么了?伤春悲秋不适合我,多愁善感更是难看!)
司珐尔霍地转身,重回案前,翻开了奏折。
(一定是屋檐底下有那人的呼吸在,才使我的心骚动不安。我那坚定的信念到哪里去了?就算输给一个罪人也没关系吗?振作一点,司珐尔,你要振作一点!)
竭力把奏折里的字一个个装进脑中。
转眼又过七日。
飒亚的身子己经逐渐硬朗,清醒的时间也变多了。在细心照顾与调养下,虽然不能算是完全恢复过往的神采,但那双曾经黯淡的银灰瞳里,开始闪烁着点点星光;那灰白的双颊有了血色,透明的肌肤不再贴骨,甚至连鞭痕都淡化不少。
「你又起身了?那就披件衣裳吧! 要不你着了凉,被责骂的可是我们这些人啊。」年纪大得足以当飒亚妈妈的老妇,是这几天才来的。
不知怎地,王上就是不满意那些年轻、手脚笨拙的女官,所以到最后才会派出最老资格、也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官来服侍飒亚。
「来吧,披着。」
不像其它人不知拿飒亚如何是好,女官对待他既不是阿谀奉承,也不是鄙视他为罪人,仅仅是以照料着病人、儿子般的体己态度对待他。
「我说你啊,不想讲话可以不必说,不过要是真有哪里不舒服,就算不愿开口,也一定要拉拉这个铃,召唤我过来喔。还有,餐盘呢?噢,在这儿,嗯,都吃完了?那很好。想不想吃些什么甜点、糕饼呢?」
飒亚摇了摇头。
「不想啊?可惜,行馆的御厨所做的糕饼是天下一品呢。」老妇把餐盘递到外头去交给别人后,又回过身。「我来帮你梳梳头吧?看看这头发这么长,不梳个就髻,显得多懒散。」
安静的飒亚由着她把自己当成娃娃般打理,银发眸中不见一丝波动。
过了片刻。
「来,瞧瞧,可喜欢?」
一块方镜被塞到飒亚的手心。他可有可无地看了一眼,只见方镜中映照出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是谁呢?飒亚想了想,原来是一年不见的自己。真是奇妙的感觉,虽然是自己的脸,却因为太久没看,差点忘了。
「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慢慢休息吧。」
门关上,代表自己依然是遭到囚禁的罪人。飒亚起初也不明白,应该死在坑道的自己,怎么会又活了回来。尤其是身在行馆这一点,始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原因,而他也不想开口说话,于是就莫名地留宿在这栋奢华的寝室里。
柔软的床铺,美丽的纱幔,宜人的熏香。和过去所处的洞|穴有着天壤之别,却一样是不得自由的牢笼。
双腿上仍然挂着铁链,而门外不用想也知道有人看守着。
(为什么?我不懂,司珐尔,你将我换一个牢笼的用意何在?这是新的折腾我的法子?让我在久别的舒适中沉浸片刻,再把我仍回又脏又臭的洞|穴中吗?)
唇色嘲讽地勾起,飒亚闭上双眼。随遇而安吧!他对生命己经没有什么期待了,什么都不需去思考了。
经过这段日子,司珐尔苦涩地吞下失败的滋味。他承认自己输了,站在这扇门的前面,自己竟有一丝怯意,他不知该如何开启这扇门。自己都无法接受,为什么才七日而己,就忍不住地想跑来这儿,看看他。
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迟迟没有宓勒的消息,干脆直接来盘问飒亚不就得了?
(说谎,你比谁都清楚,如果飒亚肯说,他早就跟你说了。)
有太多、太多的机会,飒亚可以告诉他实情(假如有的话),在他们俩互不相让的决战之际;在他挥刀向他之际;在他命人为飒亚封上铁罩之际……只要飒亚想,可以说的机会多得是,他却不曾说过任何话。
飒亚不会说的,没错。
(孤王要来看看一名罪人是否活着,何需任何理队,就当是来确定他有如女侍所言,身体日渐有起色,这又有何不可?)
一咬牙,司珐尔命人为他开启了门。
屋内灯火黯淡,夜己深,人儿早也就寝。越过大半的屋子,司珐尔缓缓走向那座寝床,不发出任何声响地靠近。淡粉色的纱幔为篱,区隔他和他,探索着那张熟睡中的脸庞,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
(的确,看来是好多了。脸色也变红润了,微微开启的唇就像是上等的丝绒、花瓣……)
司珐尔一惊,对浮现脑海的瑰丽言词感到羞耻。
(孤王怎会对一名罪人想着这种垂涎美色的话语,他是否无辜,还未有定论,就急着想要跳上这张床了吗?)
「喀啦!」在怔仲间,司珐尔没留意到脚边的铁链,一脚踩踏到。
赫然被惊醒的
灰眸对上蓝瞳;错愕对上讪然。无话与无语间,尴尬挥舞着彩带扮丑。
司珐尔可以就这样转身离去,飒亚可以就这样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可是两人的眼眸离不开对方,就像是被牢牢黏住的磁石,各有各的情,各有各的愁,不知该如何才能不看对方。
要是你没有背叛我……
如果我没有策反你……
一眼宛如沧海桑田;一眸有如日月星辰。一切都不该发生而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又要如何挽回?
率先扯开视线的是飒亚,长睫遮掩起了银芒,也巧饰心慌。
这个举措,千不该万不该,诱惑又挑逗的,等同于在饥饿了许久的禽兽面前摆上香喷喷的猎物是一样的道理,点燃火药的引信,一发不可收拾。司珐尔被一股盲目的欲望所吞噬……
(我不要再抗拒了。没错,我是恨地,我恨他很得入骨,我也恨他恨得要命,我恨无论何时何地他的银瞳总是勾引着我,而我又像是最愚蠢的蝶扑火而去。但我是王,我现在拥有天下,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一个罪人!?嘲笑我、鄙视我、唾弃我是只低等的禽兽,轻易就被欲望所蒙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