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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因为同为孩子她本能地关注他,还因为他们同时躲一幕帘子后方,对着帘子前面抱头痛哭的亲们瑟瑟发抖。
这是继城隍庙之后黎糯生的第二个记忆,而第三个记忆,还是关于他。
他们亲的大殓仪式由校方出面办理,由于事发时属于出差时间,算作因公殉职,又碍于岳家的因素,大殓办得异常隆重。
那天龙华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厅,挤满了前来送别的家、亲属、同事、朋友和学生,甚至还有媒体也来凑一脚。
媒体的目光永远聚焦特别的地方,比如孤老、遗孀和可怜的孩子。
黎糯还小,不懂事,套着黑色的棉袄,亦步亦趋跟妈妈后头。妈妈鞠躬她亦鞠躬,妈妈抹泪她亦抹泪。
她只是寻找了一下掉地上的手绢,再一转身,妈妈不见了。抬头,只看到两名陌生的叔叔向她走来。
“小朋友,能告诉叔叔叫什么名字吗?”其中一位问道。
“黎,黎糯。”她怯怯地答。
那名叔叔对旁边一位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很好,死者女儿。”
然后又弯下腰问她:“爸爸死了不难过吗?”
“什么叫难过?”她不懂。
“难过就是,再也见不到爸爸……”
“乱讲,爸爸不是睡那里嘛。”黎糯小手一指前方,“为什么见不到?”
叔叔笑笑,说:“小朋友,爸爸睡那里就是死了,死了就是见不到了,的爸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仪式结束后他就会化成粉末。”
这些家里没和她说过。她一愣,“哇”地嚎啕大哭,全然没有发现陌生叔叔立即端起相机一阵狂按。
突然手臂被用力一拉,跟着就被拽着带到了大厅的角落,藏花圈的后面。
定睛一看,原来是急诊室遇到过的哥哥,还穿着校服,初中生模样。
见是看到过的,她又自顾自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了。”他说。
她不听,继续哭。
“别哭了。”他又说。
不管,她就是要哭。
忽然头顶上一热,一双并不是很大的手轻拍着她的头。睁眼,哥哥已蹲下|身,定定望着她。
“的心情都懂。哪怕不说话,也懂。哪怕不哭,也懂。所以,别哭了。”
黎糯呆呆瞅着他,点点头,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她发现,他的脸上也有泪水,便伸手替他也抹了一把。
哭得累了,她扯扯他校服的衣袖,说:“哥哥,想睡觉。”
参加大殓的群散去,家们四处找寻两个孩子,直到排排花圈撤下,才发现了他们。
他们坐地上,靠着白墙。
岳芪洋睡着了,黎糯也睡着了,躲他的臂弯里。
大们一见两个小身影,没有叫醒他们,只是立马又红了眼,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真是同病相怜的孩子。”
黎糯抱着手机,缩厕所里睡了一宿。
寻房的护士对她无语,不过反正她这样妨碍不到谁,便也没叫醒她。但第二天早交班的时候,她分明听到了夜班护士姐姐抱怨:“那个xx床的女儿睡了一晚厕所,寻房时吓了一跳。”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服侍完妈妈,去找岳归洋吃午饭。
不似她的轻松愉快,岳归洋整个看着忧心忡忡。
她问:“怎么了?”
“黄芪昨天貌似云南出了点事……”他边说边看她脸色,“知道么……”
“知道啊。”爽快的回答。
额?知道还吃得这么开心?
“不担心?”
“他没伤到还担心什么?”
“啊?”岳归洋惊讶了,“昨天打他电话,不接。发他短信,不回。怕这次凶多吉少,都不敢跟爷爷提起……”
“那是他懒得理好吗?”
黎糯翻出短信请他过目,说:“这下放心了吧。”
“靠!”他立马拍桌子,“真没看出来这小子如此重色轻哥!看他回来不掐死他!”
“不过话说回来,看们这一来一去的,仅能用一词形容啊。”岳归洋说。
“什么词?”
“心有灵犀。”
黎糯呛了口汤,一阵狂咳,心里倒是意外有丝甜意。
黎妈妈最近几日开始神智欠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醒来时又饱受疼痛煎熬。且无法进食,生命靠补液维持。
这天,医生查完房,便把黎糯单独叫去了办公室。
她给妈妈盖好被子,深吸一口气,接受宣判。
果然,他们要说的是:“病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肿瘤晚期的病们不建议有创抢救,看……”
她抿唇,点头,道:“好,签。”
这种事,一附院时她常干。
不就是从系统里拉出一张《放弃有创抢救治疗知情同意书》,交给命不久矣的患者的家属。分分钟能搞定的一件事,达成最后的共识。
她从没考虑过别的心情,递支笔,签完,收了纸头,就可从厚厚的备忘录里划去一条,她考虑的仅有这些。
接过熟悉无比的蓝黑色|医嘱专用笔,下笔的时候却是颤抖不已,只得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而随着最后一划写完,心中生出长长一声无奈的哀叹。
犹记得内科急诊夜班时,她跟着严姐姐半夜收了一串肝癌晚期吐血不止的病,打印了一打类似的知情同意书。
末了,严姐姐叹道:“肿瘤太可怕,折磨完**折磨精神,折磨完病折磨家属。跟儿子说,要是妈得了癌,快不行了就把拉到自己医院来,什么也不要吊,光上安定,或者打的名牌去药房搞一点点氰化钾、氰化钠,好给个痛快,这才叫孝顺。”
她拿着同意书,暗自苦笑:这算不算孝顺?
由于之后几天不知会发生什么,黎糯趁现速速回趟一附院办妥请假。
不料她刚坐上地铁,就接到电话。
“是xx床家属吗?病现意识清醒了,吵着要见,快点到病房来一次。”
她跳下车,冲回医院,脑子里不断盘旋着一个名词解释。
回光返照,比喻将死时神志忽然清醒或短暂的兴奋。
☆、中卷5
“妈!”
她几乎是一路跌回医院;病房门口没煞住脚;差一点撞上木质门框。
病床被摇起了些;妈妈侧躺着;覆盖着皱而白的薄被,灰黄的面色中透出一层病态的绯红;眼神却异常清亮。
见女儿到来;微微扬手,喉间的声音依旧气若游丝。
“来了……”
“嗯。”
黎糯此时的头脑中犹如紧绷着一根弦,这根弦叫作“回光返照”,她怕它随时随地的突然断裂。
她走近;习惯使然凑上去看补液还剩下多少。
妈妈忽的拉住她;说:“跟医生讲过了,想回家。今天就回家。”
“不行……”她摇头否决。
“们回家吧?回家说说话;好不?”
妈妈固执地请求着,拉她手的力道也加大了些,仿佛倾尽其力。
“妈……”
“爸还家里,就们三个,像很久以前一样,好好说说话,好吗?”
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牢牢扯住,揪得生疼。
那一刻,她拼命忍下了眼泪,猛地返身跑出病房。
一直听说,自己将死之际会有种极强的预感,这种预感可以驱使类做出超出想象的行为,比如对生命的最后一搏、对敌的致命一击,抑或像她的妈妈,性格大变,其言也善。
想回家,想归根,其实她可以理解。
事到如今,已做不成鸵鸟。死神将她的脑袋从沙堆中拔出,拨开她的眼睑,强迫她去面对。
黎糯坐家属休息区内思想斗争了半小时,终于抬脚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床位医生听了她的出院要求,颔首的同时说道:“可以是可以,但……”
“自动出院同意书什么的,会签的。”她答。
“不是指这个,”对方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可怜女孩,“回去千万小心,估计也就今明两天的事了。”
她点点头,向住院期间照顾过妈妈的所有医生道了谢,最后的道谢。
救护车傍晚时分把她们送回了家。
黎糯悄悄通知了远郊区的两个舅舅,接着爬上床,躺妈妈身侧。
她家的主卧室外连接着狭小的餐厅,那里放置有爸爸的遗像。从前她爸爸就喜欢餐厅里捣鼓他的基因模型直到凌晨,她和妈妈则敞着房门里头睡觉。
嗯,现一如小时候一样。
“爸看着们呢。”
看来妈妈也如此觉得。
她说话明显比方才费力了许多,也含糊了许多,舌头打弯困难,讲个把字便需停顿片刻。
黎糯抓住妈妈用拇指和食指就能轻松环住的手臂,而后又将自己的体温包拢妈妈的手,但不敢面对她的脸。
妈妈瘦到脱形的面庞上,徒然睁着一双已然不会眨动的双眼。微张的口唇渐渐青紫,渐渐僵硬。
“囡囡,妈妈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对不起。”
“从来没给过好脸色看,哪怕学习很用功,也很给争气。”
“一直强迫做不喜欢的事,考不喜欢的学校,学不喜欢的专业,嫁不喜欢的。”
“还做了对不起爸的事,让蒙受委屈。”
“自己没出息,还逼有出息。”
“自己穷,还逼傍大款。”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身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断续,随后伴着低缓的气息气管中徘徊了一圈,戛然而止。
她就这样直直瞪着天花板,仍然不敢侧过头,而眼泪早已从眼角蔓延开,洇湿了枕于头下的所有发丝和被单。
直到紧紧握住的那只手,由温热变得冰冷无比,她才松开牙关,放声大哭。
说她不恨妈妈是假话,但更多的是后悔。后悔从未与她促膝长谈,后悔从未与她携手逛街,后悔对她不闻不问,后悔公然诋毁她的自尊心,后悔一切的一切。
斯已去,至此以后,她成了孤儿。
殡仪馆的轿车很快把接了走,不消几小时,黎家已架起白幔,设起灵堂。
夜半,黎糯用各种理由打发走了亲戚朋友,留了自己一个屋内。
她习惯性地走回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