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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不及待地带我走出森林,到码头见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也是哥伦比亚人,长发系着水晶链。他们显然已经在手机上通报过军情,所以他的朋友见到我就说,“我真嫉妒他,竟然在森林里找到这样的仙女。看看我找到的都是什么,”他指着码头上的两艘货船,“每天我都要藏几百个偷渡客,把他们运到南美,给他们办张南美护照,然后再送到美国加拿大,倒人如同倒黄金。”
他们包下海滩的酒家请我大宴。招待捧着金盘,盘子里是一团团活蛇,招待当面操刀撕开蛇皮,挤出蛇胆,把蛇皮扔在汤里,像切鳟鱼一样把一条条蛇碎尸万断,烤在火锅上,整个餐厅弥漫着蛇味。一排招待捧着水晶盘,里面竟然是血糊糊的猴头,摆在我们的餐桌上,三个招待抄起锥子和锤子,同时翘开猴子的头颅,招待给我们三个吸管,人蛇当即吸了一口粘糊糊的脑浆,得意地咂嘴,猴脑脑浆比人脑还好喝。
我跑出了餐厅,我不敢相信自己和金三角的毒王、卖假护照的人蛇卷在一起。理查德把我逼成了与狼共舞的人。
他们追出来,人蛇问我愿不愿到船舱里看望那些花钱买罪受的人。
人蛇让下手打开船舱。我被呛人的汽油和汗臭窒息得犹豫不前,可是我还是朝黑暗的底舱迈下台阶。
微弱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油桶边黑压压地挤满了打地铺的人,他们在几乎看不见的光线下打着扑克。我看见一位有头有脸的中年人,问他怎么也上了贼船。他笑笑,不回答。
人蛇告诉我,他是大陆逃到这里的经济犯。这个船舱里几乎都是通缉犯。我对那位藏匿身份的中年人说,“其实我也是通缉犯。”
走出油船,毒王和人蛇带我到游艇上,带我去太平洋上的一个仙岛。
在豪华的游艇上,毒王问我,“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做好了断头的准备。”
我看着大海,波浪把理查德推得越来越远,我说,“我都不知道我还活着。”
毒王炫耀着自己,他常年飞跃一个个国境线,像旅行家一样游山玩水。他自从控制金三角之后,贩毒网像一面面锦旗插遍全球。他常常看到同一架飞机上,坐着十几个毒品犯。他们携带着不同的身份证,在旅程中,不断改名换姓,变幻国籍。他们在一个下午穿越六个国家。在一个星期内,环球一周,他们成了地球上罕见的行踪不定的人。他们从大使到空姐,甚至到国家首脑的出访,从红色通道运送一箱箱可卡因。
游艇停泊在码头上,我和他们踏到岛上。毒王介绍说,这是世界闻名的艾滋病岛,关满了被隔离的艾滋病病人。毒王和人蛇在海边对酒当歌,我在海滩上看到一位独自散步的金发女郎,手里攥着圣经。我自来熟地和她攀谈起来。
她说她来自好莱坞,她的最出名的情人是理查德史东!只要躺下,她的脑子里就开始放电影。刚刚进入青春时代,就唯恐与惊人的爱情擦肩而过。她不允许自己空白。献身,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这场火焰,每一天灼伤着,灼伤着她的灵与肉。被理查德抛弃后,她依然想委身于一个大于人生的男人,她频繁地更换男人,当她接到烈性艾滋病的化验单,她才恍然大悟,她的爱情是一场麻风病。红斑像天花在脸上溃烂,她只能临危不惧。她被隔离到这个岛上。这个岛上,关满了这种病人。他们来自不同的背景,归宿都沦落到烈性传染的岛上。每天火葬场的车,都拉走火化的人,人人都清楚自己离火化车还有多远。人人都得了倾诉病,彼此交换病因,在病史声讨会上,那种争先恐后泣诉的场面,像忆苦大会。她也被推到台上,追述一个少女狂恋的代价。
在艾滋病的岛上,她被吸收为基督徒,她带着十字架,和上帝夜夜面谈。在圣经里,她读到,上帝看见人类纵欲,一次次阻止、无可奈何之下,上帝说,这些人将得一种烂病。她跪在上帝面前说,她只是爱上一个天下女人都爱他、他又爱天下女人的男人。上帝告诉她,这种男人就是魔鬼。一旦纯洁的女人爱上这种吸血鬼,就会死无对证。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千疮百孔的脸,平静地合上圣经。
我和她就这样坐在海边的礁岩上,看着波浪涌起的坟墓。我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自己。
我问,“什么是你唯一的愿望?”
她平静地说,“杀掉理查德史东。”
我看着理查德的死难烈士,像牧师一样平静,“其实我们都罪孽深重,深重到钉在十字架的程度。耶稣为我们钉到十字架上。”
在这座墓地,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转败为胜。在这汹涌的海上,我们目送着夕阳,海鸥擦肩而过,乌云像一片片岛屿。她说,当初她就想像过,为爱情视死如归。如今为了那点爱情,她体无完肤。
突然,她从礁岩上纵身,像大义凛然的壮士,我试图拖住她,她挣脱开我,跳进深海里。一阵泡沫,淹没了她的一生。
毒王和人蛇向我跑来,看着礁岩下的泡沫渐渐平静。
毒王问,“你和她说了什么,就让她自寻短见。”
人蛇说,“看不出你这么有人气,你可以作我们这行。”
重回游艇上,离艾滋病岛越来越远,理查德反而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知冥冥之中,他与这个岛有着这种神缘。
第五章第52节 古罗马遗址
毒王带我到古罗马遗址,巧遇上国际诗歌大会的百名诗人,轮番朗朗而读。他和我从黎明听到夜深,那些诗人倍受鼓舞地与最忠实的听众合影留念,没有人能够料到,他们与毒品大王合影。他当即给国际诗歌协会捐款,签下一张百万英镑的旅行支票。
他带我出席艾滋病研究中心的捐赠仪式,在礼花般的闪光灯中,他频频微笑,为捐赠的大厦剪彩。
他带我出席孤儿院的剪彩,养老院的剪彩,残疾人活动中心的剪彩,精神病院的剪彩。他在涂炭生灵的同时,又成了慈善家。
在他精神抑郁时,精神病医生让他认领各种肤色的孤儿。他带我亲临几十家孤儿院,认领了几百个世界各地的孤儿,为他们建了一个乐园,当他们抱住他的腿,叫他爸爸时,他的快感比他富可敌国的赌场每天给他的捷报还让他开心。
他带我出席政府酒会,为上前敬酒的官员设下钓饵。他幻想有朝一日,他也竞选总统,他的纲领就是让毒品合法。他要设毒品推销奖,把奖品发给那些启发学生吸毒的推销员。那些学生是他眼里黄金的走向,毒品市场的未来。他幻想有朝一日,他坐在白宫里,用电钮遥控着这个世界。
他自豪地说,这一生我一定让你当上总统夫人。哪怕是拉丁美洲一个最小的国家。他把我带到他洗钱的珠宝店,当即给我戴上十九克拉的钻戒。他说,你每长一岁,我就送多一克拉的钻戒。
他带我一起出席哥伦比亚的毒品大会,在各国毒品首脑的高峰会议上,他当选为主席。我坐在大会堂的角落里诗如泉涌。
我冲到卫生间,按下数码录音器,弹起吉它,对着麦克风,边弹边唱,录制“吉普赛女郎”。
从那个荒原的下午,从那个弯曲的桥边,从那条大雪覆盖的池塘边,从那片昏暗的雪原上,从那个繁星就要升起的时辰,从那个冬雨就要飘落的季节,我离开了你。
我从黑夜的拱门下逃离你,我在岁月的金字塔下逃离你,我在罂粟花的迷宫里逃离你,我在泪水的浓雾里逃离你。
你的绞索套住我的脖子,可我是道人的后代,我的血统中有点吉普赛精神,我漂流到了你再也想不到的地方。
我再不能告诉你,我常去缅怀我们的发源地,在你的花园外,我依然流离失所。我再不能告诉你,我仍然像你的孕妇一样,想念你,想念你。你再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你再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你再也不知道我属于你,你再也不知道我拥有了,你不知道我还常常见到你。
我想告诉你,没有一个男人能够代替你,即使我和你的替身时时见面,可那是被你所逼。我想告诉你,不和你在一起,和谁都没有区别。我只能对自己怜香惜玉,让自己夙兴夜寐,和你的影子相会。
突然,飞机在头顶上轰隆爆响,恨不能一个军的兵力冲了进来,国际缉毒组织逮捕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逃逸在卫生间里吹拉弹唱的我。
我到底也记不清毒王的名字,他至少有一百个名字,可是我以他的情妇罪逮捕,和他同时被押回美国。
我被押回华盛顿的当天,我父亲已经等在探监室里。我们隔着玻璃,共同拿起电话,他因为多少天没有睡着觉,皱纹突然惨白,他无奈地说,“你走得越来越远,竟然成了哥伦比亚毒王的情妇,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仇恨地说,“理查德。”
父亲说,“你难道就不能把这个名字从你的脑子里挖走吗?”
我无可奈何,“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假如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我不希望你跨进去。假如痛苦是一个最好的老师,我不希望你再钻研下去。”
我沉默。
他说,“你的国语老师的家人寄来一封信,他肝癌离世。临终前他还对家人说,你早晚有一天一鸣惊人。你对得起他的遗嘱吗?”
听到呕心沥血栽培我十年的大师猝然长逝,我的泪水止不住流淌。当初他感觉到了肝痛,父亲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为他化疗了一年,他说什么也要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故土。我送他到机场,他攥住我的手,死死地攥着,我们都知道那是在诀别。他看着我,哽咽地送给我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他没有说下去,就老泪纵横。当我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