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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翠翘值甚的,可不丢了你四、五百银子。妈,你不看人面看银子面上,也饶得我这次儿。妈,你这遭有言,我若不听,再打也不迟。”
言到伤心之处,旁人无不替她堕泪。秀妈道:“如此还要打了一百做样子,再替你断。”拿起皮鞭又欲打。翠翘惊得魂出道:“罢了,熬不得了,是死也。”头打两、三个旋,脚一连几搓。只见那双丢丢脚儿上,十指。鲜血直喷,头发尽散,口中白沫吐出,眼睛之中血淌。众粉头看她恁的光景,一齐跪下替她讨饶。
秀妈看见那个模样,也怕弄杀了,便应道:“饶便依众人说,饶了你却要招过,今后违我法令,打多少皮鞭?”翠翘道:“若再违妈规矩,愿打一百。”
秀妈道:“自今日以后,逢人要出来相叫,客至要唤点茶,献笑丢情,逢迎佐饮,却都是不可违拗的。违拗也要打一百皮鞭。”翠翘连连道:“也是这等。”秀妈道:“哪个肯保得他无事,我便放她下来。”翠翘道:“好姐姐,哪个保我一保?”
内有一粉头唤做马娇,道:“翘姐,我保便保了你,却是放你下来当不得寻死觅活,我的命便送在你手里了。”翠翘道:“事已至此,死亦无用。我自知孽障深重,不能解脱,已安心听命,决不连累于你。”马娇道:“如此,我一力承当,保你下来。”马娇至秀妈面前,跪下道:“女儿愿保翘姐。若她有事故,都在女孩儿身上。”秀妈道:“娇儿,你好大包袱,保便把你保了去,却是要包得完完全全的。若有一些儿破绽,都在你身上。”马娇道:“女儿一概包到底。”秀妈道:“如此,替我放下来。”
马娇叫锅边秀轻轻放落,哪里站立得住。就替她穿了衣服,挽起髻儿,替她套上鞋子,道:“娘,我同翘姐去洗个浴,再来谢罪。”马娇扶入,安慰她一番,暖一壶酒把翠翘吃道:“翘姐,你恁的一个伶俐人,怎也中了他们的托刀计?那楚卿乃天下薄情子,有上肚的恩情,没有落肚的盟义,也不知赚了多少子妹,害了多少内家,骗了多少朋友。是龟奴才挽他出来,许他三十两银子,教他定计来骗你的。你带去的书,他约二十一日话,句句那个不晓得,但不敢走漏消息对你说耳。你如今落了她的局,只好收心耐意,待时而举。适才你不该说出楚卿带你走的话,他若知道,还要来分清。你若不咬住他还可,你若与他硬证,他极反得面皮的,你却不要斗了他的性。”翠翘道:“他与我盟言在耳,只怕不是恁般负心。”马娇道:“我言不差,你见便知。且吃口酒去谢了罪,同你去睡吧,明日好入教门。
翠翘一夜不曾讨得睡,又打了几百皮鞭,神疲力倦,肚中又饿,口内又渴。亏这几碗酒吃了,方硬挣些。走到秀妈前磕头谢罪。秀妈正欲开言,楚卿自外而入。秀妈起身迎道:“楚相公甚风吹到此处?”翠翘还痴心,想他是来替他分剖的,低头不语。那楚卿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闻得一句不白之冤,特来一对。闻你那跟保儿走的丫头,说我楚卿相公带她逃走,这丫头是甚等人?叫这淫妇出来,待我当面问她。他认得我是甚等主儿,却来图赖我。”秀妈道:“楚相公,并没有这话,不要听闲人言语。我那丫头并不曾提着相公身上。”楚卿道:“我家人在这里看打,见那丫头亲口指名说我。我只要见她一面,问得她哑口无言,我便罢了。”
秀妈被他吵不过,只得叫道:“翘儿,快到楚相公面前陪礼。”翠翘眼中出火,心内飞刀,没奈何,走近前福了一福。那楚生到此地位也未罢了,只管要洗清那个赚陷人的名色,一把拽住翠翘道:“就是你这丫头乱说。你几时见我来?我几时同你走?你好回我一句有无,我便去了。不然,不替你干休。”秀妈道:“你答应了一句,伏个罪便罢了。”翠翘无奈道:“你说不曾,便是不曾了。”激得楚卿怒发三千道:“你看这泼淫妇的声口,还咬着我不放。我几曾约你走?好还我个明白。恁般不识高低好歹的娼妇,不打缘何气得过。”走近前,劈面就是一掌。
翠翘就地滚,就地跌,喊道:“辜恩负义的楚子任,你道不曾约我走,你‘昔越’二字,暗约我二十一日,越窗相逢,难道是假的?你强我同行,我固辞不肯。你道事败,我一身任之。皇天在上,你可罚得咒么?你强我成奸,许我白头偕老。你盟天立誓,人饶你,天不肯饶你。你将我堕入万丈淤泥坑中,不思量替我方便一言,委曲一句,倒来撇清。我以妈在上头,不说你一句,完你个体面回去,也万万分好了,你还来打我!你道打了我,便可以释旁人之疑,只怕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人可欺,天不可欺。你道:‘不曾带我走。’你来,我替你赌咒!”一把拽住楚卿衣,不放楚卿。被她一口咬住,前后俱讲得是真情,本欲盖今日之短行,反彰露从前之亏心。
众人听了,一齐道:“依翠翘说起来,明明是楚子任害了她,反来做这样乌腔,我们众人替王翠翘抱个不平。”大家发了一声喊道:“骗害翠翘的是忘八、乌龟的鹰犬。”这一声,楚卿置身无地,抽身欲走。外面有人立在那里,又见翠翘数数落落,哭个无歇无休,倒不好意思,默默无言。秀妈还要存他体面,对翠翘道:“不要是这样没规矩,你跟保儿走,怎冤屈楚相公?娇儿,叫了她进去了。”翠翘也支撑不来,又怕触了妈儿,乘势同马娇进去了。
秀妈道:“我十分帮衬你,差不多就罢了。怎的定要撞壁?”楚卿道:“秀妈有所不知,此事外人俱道:‘替你设计,赚了这妮子。’这妮子死了要在我身上偿命,又添得他亲口咬着我,我再怎么做人?想着仗秀妈压着这妮子头,发挥一番,好掩一掩人的耳目,不想反讨个没趣。”秀妈道:“半路好买,半路好卖。你方才满帆风使得忒猛了些。也罢,今日她冲撞了你,本该我留在这里吃一杯解闷酒方好,人一发道:‘我们是柳隆卿胡子传了。’今薄具二星,折一小东,相公回去自饮一钟吧。”楚卿道:“我那在这两钱银子,但今日受了人无方之气,却得要买壶消消闷哩!”收在袖中,从后门去了。
当夜无辞,次日,翠翘起来不得,浑身疼痛,发寒发热。马娇报与秀妈,秀妈也自来看她,道:“翘儿,这楚卿乃无籍光棍,你怎么被他哄?此人着若带你脱了,他也是卖你的,哪里要你做妻子。他自己的妻子也是卖落水的,稀罕你。你如今心下是怎么说?还是在我家,愿卖到别家去?我如今条直对你说,你若在我这里做生意,我另着眼睛看待你。你若不愿在我家,我好寻一出得钱的主儿,依旧卖你去接客,听你自裁。”
翠翘道:“甑已破矣,伴新不如伴旧。妈教道我些,我愿死跟妈妈做生意。”秀妈大喜道:“儿子,良家女妾,深闺寡妇,星前月下,濮上桑间,求一行乐而不可得。你身入其中,却是这样千推万阻。你且将息两日,我替你讲明门户的制度,枕上的工夫,方好行事。”
分付锅边秀,拿好酒、红花、苏木、桃仁行血之药,吃将下去,身子日健一日。秀妈道:“儿子,我替你更一名字。你叫王翠翘,把王翠二字丢开,叫名马翘。如今有一客人要来看你,你却一些事故也不晓得,怎么留得他。若留了他,被他笑耍了去。”翠翘道:“睡便是这等睡,难道有几样不成?”秀妈笑道:“痴儿子,若娼家像良家一样,人都不嫖了,个中有许多妙境哩!”翠翘道:“求妈细讲一番。”
秀妈道:“(缺二一四字)就要学那日用的制度,其法有七:第一曰哭。接着有钱撒漫的嫖客,住了几时要收起身,你便哭将起来道:“情哥,你怎舍得丢了我去了。”撒矫撒痴,恋恋不舍。任他恁样刚肠,哭得他手酸脚软。他若是在行的,定说你客来客去,那留情得许多。我替你是逢场作戏,你怎忒认真了。你便两泪交流,呜咽道:“可见你男子汉心肠狠毒,不要说两人相得,留恋不舍,就是一块石头抱久也抱热了。接客虽多,情有独钟,我实有恋你意。”两行清泪,能生既去之春;一转秋波,足夺骚人之魄。有诗证,诗曰:
情郎欲待整归鞭,清泪临风可续缘。
任是铜肝铁汉子,也教心软再留连。
翠翘道:“若没有眼泪出来却怎么处?”秀妈道:“不妨,只要把生姜汁染就汗巾一条,将来揩眼,则泪如涌泉矣。”“二曰剪。客人住久,他有意恋我,我此时就要定计以结其心。恐怕别家见他,替你合得好,引他去跳槽。朋友们见你二人相好,拆你们的风月,与他一同剪香云,结为一处。分缚二臂,为结发之意。有诗为证,诗曰:
一缕香云截下新,赠与情人订夙盟。
只为烟花空结发,青楼也赋白头吟。
“三曰刺。两情既洽,必用一事以锁其心,不然子弟之心最易变。更闻得某人温存,便要想着那边去调弄。见了哪个标致,便思量去绰趣。到了这样时节,乃下手工夫,趁他有银子时,要令他心中少一明白,不但不肯出钞,便是我从前工夫都空用了。如今要用个重手法去拿他,或在两臂下,或在脚股上,或忽于脚板底下,以花针刺亲夫某人在上,以墨涂了,使他见之以为你情独厚,他必堕术中,死心塌地在你身上。他若去了,后来别客看见,想道某人不知怎样待他好,他所以如此恋他。又必多方加厚于你,欲夺前人之爱。你就可因而行计,攒眉哭告道:“某人在我身上费过多少银子,怎么用情,怎么好人,怎么知趣,我不曾报得他。言罢,吊下几点假泪。不由此人心中不转要绰趣,自肯用钱了。有诗为证,诗曰:
刺法机关不可当,情人一见便心降。
借他名色行我计,白镪黄金顿复囊。
“四曰烧。烧乃是苦肉计。如今的子妹刁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