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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进入有穹的头一天中午,落天儿一个猛子扎进面前的一条河水里,水中的太阳摇摇晃晃,软软乎乎,让他觉得自己复活了一次。他上岸后光着身子在沙滩上躺下,日奴和夜奴端着一个盛着墨绿色汁液的碗走过来,他们把几根竹针浸在汁液里,然后用这些竹针在落天儿的左臂上刺了一只飞翔的大鸟,在他的右臂上刺了一张蚩尤人的面具。岸边的一块石头上,高大的应龙燃起一堆篝火,把一只掏干净了的野猪放在架子上烤。一只豹子窜到沙滩上,它咬起野猪血淋淋的内脏跑向树林,凭空栽了个跟头,翻身向另一处跑,没跑多远,又栽了个跟头,这么折腾了几次,它恼火地撅着屁股转圈,向四周看不见的对手龇牙咧嘴地低声吼着,最后它逮了个空咬着这团肉上了一棵树。不久,水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波纹,数不清的鬼魂开始在河水里翻腾嬉戏,水浇在鬼魂们的身上,使它们瞬间显出人形和马形的某一部分轮廓,人头、马屁股、马头、人屁股,流动透明的轮廓此起彼伏。中间还有应龙的马车,也在河水里冲洗,它们是真的,两匹白马,一辆大车。天黑前,日奴和夜奴在落天儿胳膊上刺下了最后一针,落天儿朝胳膊上吹着气,然后抬头喊道:“笨蛋,你过来!”那只名叫“笨蛋”的豹子跳下树,立在他面前,他揪住这畜生的脖子把自己的右臂凑上去,豹子盯着他这条胳膊上的面具纹身看了片刻,浑身猛一哆嗦,蜷缩在地上。落天儿咧嘴大笑起来。到了晚上,落天儿、连体兄弟和应龙开始分食那只烤猪。在他们身后,靠近树林的地方,应龙的骑兵排成一排——这些鬼魂在夜里和他们的白马一起显形了。有几个鬼魂在套应龙的马车,还有几个围成一圈,正捉弄那只豹子。
此后他们沿着那条河走了好几天,来到传说中落天儿的故乡,风族人的土地上。为了躲避据说见人就杀的阳族人,他们基本上是昼伏夜出,要么就在山林里穿行。
这天傍晚,他们走到荒原的尽头,眼前出现一块陡峭的断崖,夕阳照得它金壁生辉。断崖上面是个城堡的废墟,残垣断壁之间荒生着灌木和野草,有两三座相对完整的石堡在乱石中耸立,能看出它们曾经威严地座落在那里。猴子们在断崖上跳跃嬉戏,野猪出没于荒草和残垣断壁中间。断崖下面的村庄,有几棵巨大的槐树,其中一棵树下有一口井,野狼在井的四周溜达。当落天儿的豹子在断崖上懒洋洋地出现时,地面和石崖上投射出它怪物一般的影子,猴子们惊慌地发出尖叫,一窝蜂似的向断崖后头的树林中窜去。远处的各种野兽警惕地站了起来,朝断崖上看。落天儿、应龙、日奴和夜奴随后出现在废墟里的一个石堡上,连体兄弟指点着说:“这原来是风族王的城堡,你就是在这儿出生的。”落天儿说:“我一点也不记得。”日奴和夜奴说:“你离开这儿时才一岁呀。”
他们从石堡上下来,爬上与断崖连接的山上,日奴和夜奴熟练地把他们带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山洞里很宽敞,日奴和夜奴说,大约十六年前的一个晚上,风族人和阳族人在断崖上的城堡里打仗,炼就抱着落天儿钻进了这个山洞,他们当时还笑嘻嘻的。落天儿说:“我们笑嘻嘻的?”日奴和夜奴说:“是的,你俩都笑嘻嘻的,世界在打仗,你们两个却在笑,不知道你们是谁逗谁笑的。”应龙说:“你也不会知道炼是趁火打劫的,还是救命的。”落天儿说:“炼从没跟我说过这些。”日奴和夜奴说:“也许他想征服有穹后再跟你说这些事,那样你的悲伤会短暂一些。”
“悲伤?” 落天儿撇着嘴说,“我感觉不出来,因为我对这儿的一切毫无记忆。”
落天儿在他十几年前就躺过的山洞里睡了一觉,那时他是个婴儿,和这个晚上一样,他在这个地方睡得很沉,还面带微笑。在他睡觉的洞口外面,有几百个人的鬼魂和几百匹马的鬼魂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也在睡觉。
在洞口外面的远处,深更半夜时,月光雪亮,断崖上的废墟里出现了另一个鬼魂,这是一个穿着肥大裙子的女人,她从断崖下面的一口井里飘出来,沿着一条被荒草覆盖的石板路登上了断崖,她周围罩着一团迷雾,容貌不清晰,在雾中闪光。她来到废墟边上,从一个残破不堪的门进去,回身把门关上,两手抚摸着墙,慢吞吞地沿着墙走,就像一个瞎子在丈量这面墙,她这样抚摸着墙走,绕了很多圈儿——月光没有在地上投出一道她的影子。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坟墓般的迷宫里,谁也看不见她。
2。
第二天中午落天儿爬上断崖后面的山顶,从那儿能看到山的南部是一片平原,成群结队的阳族武士在四处游弋,数不清的风族奴隶在搬运木头和石块,山脚处有一片草搭的窝棚,几座冒烟的炉窖,窖的外面摆着成批的砖瓦和陶器。一条溪水从山上流下去,经过炉窖和那片窝棚。奴隶们在溪流里打水,一些武士站在溪水里洗澡。溪水很浅,清澈,流向平原的远处,汇入一条较大的河。溪水跟河水交汇的地方有一块浑圆的高地,高地上出现一座壮阔的城堡。
落天儿在密林中找到一条山涧,是流向平原的那条溪水的上游。他沿着山涧来到它的源头处,那里很隐蔽,有一块巨石挑起一道瀑布,瀑布下面形成一个开阔的水潭。落天儿在这儿对应龙说:“让你的鬼魂们去抓一个风族人回来。”然后他脱了衣裳跳进水潭里游泳,那只豹子也跳进来,在他身边扑来跳去。他们嬉闹了一会儿,两个看不见的鬼魂抬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风族奴隶回来了,这奴隶上了年级,被扔到地上时还在昏迷当中。豹子跳上岸,在奴隶身边抖落浑身的水珠。溅落的水珠使这个风族奴隶苏醒过来,他瞪大了眼睛,回忆他撞见的鬼,辨认周围的世界。落天儿从水潭里出来,在奴隶身前蹲下给他松绑,说:“别担心,鬼能吓死人,可杀不死人。”他看见这人胳膊上纹着鼎和咒语,胸膛处另有一个纹身,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蛇织成的牢笼,牢笼上面有一颗滴血的人头。日奴和夜奴说,他胳膊上纹身表明他以前是风族人的巫师,胸膛上的纹身表明他后来成了阳族人的奴隶。
落天儿盘问这风族人,知道山下大约有两千多阳族武士,而风族奴隶曾多达上万人,十几年来,他们建造了一座城堡,如今只剩下五千人在城堡里盖房子。明年春天时,会有一批阳族人迁到这里,因为风族人已经要绝种了。附近山里还有一群匪徒,他们是当年逃进山里的风族孩子,长大后靠抢劫为生;不过,阳族人也把他们杀得差不多了,人数还没有山里的狼多。
落天儿还知道了他传说中的父亲名字叫雷,风族人尊称他为风雷之神。照老奴隶的回忆,雷征服过阳族人,那时候阳族人是风族人的奴隶,但雷后来生了一场怪病,据说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年,直到阳族人进攻他的城堡,他都没有起来。有关这位风族王更多的事情,这个奴隶就说不清了,他说雷的统治等级森严,王室之外的风族人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城堡。
落天儿听完这些话后就说:“我的敌人是阳族人。”
他在水潭边上踱来踱去,应龙那会儿在一个坑里堆好了干燥的树杈准备生火,他用力敲打一块发潮的火石,火石毫无反应。落天儿走过去,抽出一支箭,在箭镞上挑了一团干草,在一块石头上一擦,干草燃烧出火苗,递给应龙,然后对他说:“让你的鬼魂们去搬石头。”不久,林子里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离开地面,向水潭那里走,堆在水潭的出口处,形成了一个水坝,水越来越高,像四外蔓延,山涧慢慢干涸。随着天黑下去,渐渐能看见那些搬运石头的鬼魂。
第二天一早,在山脚下的奴隶们走出他们的草窝棚,发现眼前的溪水断流了。一队阳族武士集合了一伙奴隶,沿着溪水向山上搜索溪水断流的缘由,当他们接近鬼魂们建起的水坝时,走在最后的三个阳族武士被三支箭同时射穿了脖子。武士们迅速散开,各寻了一棵大树靠住,转圈观察动静。那些风族奴隶被一根绳索套住,跑不了,全都趴在地上。树梢上人影晃动,两个阳族武士立即追上去,出去不远,砰砰又两声响,两个人的尸体跟着一片碎石滑下来,胸膛处各戳着一杆梭抢。另外两个阳族武士去支援他们的同伴,头顶上树枝一晃,一柄长刀横扫下来,两颗人头飞起,但两具尸体却仍然冲出去很远,挥舞着大刀胡乱地劈了一通树。剩下三个阳族武士转身向山下逃窜。一会儿,他们又倒退回来,他们撞见了鬼,每个人面前晃动着一支燃烧着火苗的箭。两个武士转身朝山上跑,趴在地上的风族奴隶绊倒了他们,奴隶们扑上去,用石块砸烂了两颗脑袋。剩下一个阳族武士挥刀向带着火苗的箭矢砍去,火苗和箭矢转眼就不见了。一只豹子窜出来咬住他胳膊,这武士骁勇,换刀在另一只手,不去砍那豹子,一刀斩断了胳膊,狂奔而去。落天儿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拉弓要射他,眨了眨眼,又放弃了。
不久,山下的阳族武士开始紧急集合,落天儿带着一伙人回到山的另一边,进了断崖上的废墟里。那几个风族奴隶接近废墟时神情紧张,四处张望。落天儿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日奴和夜奴说:“风族人说这里闹鬼。”落天儿说:“我身边都是鬼,我这辈子都不会怕鬼了。”日奴和夜奴说:“他们说是个女鬼,可能是死去的一个王妃。”落天儿叫来一个奴隶询问这件事。这人说,前些年人们常在这里看见一个女鬼,看见她的人都活不过三天,所以没人敢来这里。落天儿想了想,让应龙带着其他人下了断崖,住进废弃的村庄里。他自己一个人在断崖上等到了深夜。
深夜时,那个穿着肥大白裙的女人爬上了断崖,她四周罩着一团迷雾,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