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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年夏天,羿跟几个巫儿在树林中追逐一只大蜥蜴的时候,武罗跑过来说,南方的三苗奴造反了。羿说:“派一队人去消灭他们。”武罗说:“莽圉的部下已经去了半个月,但一个也没回来。”羿说:“莽圉的人去打仗我怎么不知道?”武罗说:“您是知道的,这是您上次追野猪的时候传的旨。”羿说:“那你再去一趟,多带点人。”武罗就走了。
这天中午的时候,山巅的王宫庄园里
来一个鸟人,看上去就像羿曾经杀死过的“大风”。恒娥和几个姑娘正在庄园的湖边喂鱼,这家伙落下来没站稳当,摔了跟斗,嘴里直骂。姑娘们起初给吓得半死,后来发现他浑身上下的羽毛是穿上去的,就像一件支愣着翅膀的大袍子,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就把袍子脱下来,腿还有点瘸。姑娘们身上都带着剑,她们认为足以对付这个残疾人,围上去要结果他,一共六个人,她们一边打一边发现自己被一根绳子绕来绕去地捆上了。持戟女冲上来跟刺客决斗,她的武艺可以和有穹人武士媲美,但在这个野人面前没用上三招就被缴械了。他用那件袍子眨眼的工夫也把她和那六个姑娘捆在了一起,就像在花园里捆一束花那么容易。恒娥没有跑,她觉得自己连跑带叫的不够雅观,就在边上看这个人忙活完了,对他说了一句:“可怜的鸟先生,你是不是迷路的天使呀?”
晚上羿回到阳都,外城车水马龙,东边来的盐贩子和马贩子看见天子的车仗就用有穹人的腔调高喊“灵皇万岁”;西边来的玉石贩子从店铺里跑出来,说要献给王后恒娥一块骆驼那么大的羊脂玉,但这话他们说了有一年了,那只骆驼还没挖出来。过去天照神道的庙堂现在变成了驿馆或者酒肆。有个来自有穹的阳族人开了个酒楼叫“巫儿青”,听说里面的姑娘都是巫儿出身,客人付二十只羊的价钱就可以选一个姑娘过夜。羿觉得这种事也算是个奇迹,因为当初要是有哪个男人碰了一下巫儿的手,可是要出人命的。
山巅的王宫灯火通明,侍卫们按点巡逻和换岗,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羿进入后宫时发觉气氛反常,他一直走到恒娥的寝宫,没一个姑娘上来撒娇,那些阉奴也不见踪影。他最后到了湖边,看见那明堂式的大殿里严严实实地围着他的一大群巫儿和妃子,足有上百人,显然不是在跳舞,而是被人群中间的事情吓坏了。羿于是拎着噎鸣刀飘过湖面,上了宫殿的房顶,从房檐边上看清了人群里头躺着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巫儿,殿堂中间则摆着一张大桌子,杯盘狼藉,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家伙正在埋头猛吃,他面前的半空中飘着一个酒坛子,他咽了一口东西,就仰头张开嘴,那酒坛子飘到他嘴边向他嘴里灌酒。恒娥坐在这牲口对面正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羿很清楚这是一场绑架,他从房檐上下来,动作轻得没有让任何人察觉,然后他飘过姑娘们的头顶,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这人身后,同时把刀举过了头顶,他之所以没砍下去,是因为那家伙已经发现了他站在身后,他操起身边的一杆大戟拍在桌子上,把一摞盘子砸了个粉碎,大戟的锋芒正对着恒娥的胸口。姑娘们都吓哭了,恒娥捂着嘴叫了一声,她向羿轻轻地摇头,眼神里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动手杀了这个家伙。羿很清楚这个不速之客是一位跟他不相上下的高手,他心里正掂量着谁能更快一些,就听那家伙咽下最后一口酒,头也不回地说:
“你不能用炼的刀来杀一个蚩尤人。”
羿的眼泪快要下来了。他听出说话的人是蚩尤人鼎象。
“你的第一支军队在葛庐山下被消灭了。第二支军队现在正在路上。该死的杂种。”鼎象的咒骂震碎了半空中的酒坛。然后他转过身来,像陌生人那样打量羿。羿熟悉他脸上的阴森表情,当一个蚩尤人的猎手这样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恶魔,只有血腥和死亡才能治愈这样的疯狂。他把桌子上的大戟对准了恒娥,这表明他是来跟羿拼命的,而且已经不在乎一个猎手的尊严了。但是他接下来的话把羿的心都要敲碎了。
“我猜是有穹人,”他说,“他们骑在马上,很能打,好在人不多。我们死了一些猎手,但抓住了领头的,他说他的王是有穹人,名字叫羿,曾经跟蚩尤人长大。我问他,你的王是不是也叫落天儿?他说没人敢这么称呼他,因为他现在是中原的天子。我亲手杀了这个家伙,他很有种,临死的时候还在骂,说他的天子一定会扒了你们的皮挂在旗杆上。蚩尤人整个晚上都在哭,他们是为炼哭;也许有那么几个傻瓜是为落天儿哭,他们认为他一定死了,因为真的落天儿就算被烧成了灰也不会忘了他是个蚩尤人,他怎么会来杀养育他的人?”
羿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嘴上不知是哭是笑。他这辈子还从未这么百感交集过,他对鼎象说:“你们都来了么?”
鼎象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瞧瞧你住的地方,这可真是个天堂,你的小娘们儿比炼的还多,个个都那么水灵。还有这位王后,她就像个女神,待客的礼节也很得体,这可是我过得最好的一天。不过——”他转过头来对恒娥说,“你嫁给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
恒娥说:“可怜的蚩尤人,你还是听听你们的落天儿怎么说吧。”
羿做了一些解释,但没起什么作用,后来他把手中的刀递给这位猎手,对他说:“带我去见族人,要是他们都认为我该死,你就一刀劈了我。”
鼎象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炼的刀,他手在发抖,然后,胃中还没消化的酒肉使他在天子的吃饭的地方呕吐了起来,呕吐之后,虚弱又让这家伙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羿命令几个人骑快马追上正赶往南方三苗奴领地的武罗,让他原地待命。然后他和鼎象出了城,城外还有两个蚩尤人——昨天,就是他俩把鼎象像风筝一样放飞到山巅的庄园上空的。这两个人有一个羿认不出来了,另一个是戈工,蚩尤人熊髡的儿子,已经长成一个魁梧的壮士。他们看见羿时带着明显的敌意,并提防着羿身后那些衣甲华丽的侍卫,这让羿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
4。
在去葛庐山的路上,羿的预感很不妙。鼎象沉默不语,戈工和另一个猎手则在深夜哭泣。他们什么也不说,似乎背负着沉重的诅咒。到了山下,老巫师有黄是唯一一个出来迎接他的人,他背驼得更厉害了,简直无法抬起头来。羿蹲在地上拉着他的双手,看着他的脸,老头在笑。他说:
“我这辈子已看见了很多伴随着不幸的奇迹。但是,今天的奇迹是最大的一个——落天儿,你真的还活着呀。”
随后,羿知道了蚩尤人所经历了最大的不幸,它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
蚩尤人的这场灾难由天上的十个太阳引起,人们先发现雪山变小了,接着就消失了,原来是冰川融化了,山洪暴发,落天江淹没了山谷。大地震撼,盘膝峰被拦腰斩断,一半的山峰滑入洪水滔天的大江,开阔的山谷变成一片汪洋的大湖。老巫师有黄在灾难前的预言拯救了区区五千人,将近八万人遭到了灭顶之灾。蚩尤人之所以不再相信老巫师的预言,是因为十年前老巫师和炼的远征预言并未实现。人们还记得炼和老巫师那个可悲的承诺:蚩尤人将在一场为期四百天的远征之后回到中原。但是,四百天后,天边只飘过来一片灰色的烟尘;五百天后,九千蚩尤人只回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曾经浪荡不羁的鼎象,回到山谷后也变成了一个阴郁暴躁的酒鬼。从那以后,山谷落到了那些喜欢缅怀过去的老族长手里,他们信仰静止的时光,认为蚩尤人的归宿就是在山谷里平静地变成永恒的石头。这年秋天,当老巫师预言气温会在某一天突然升高,并使落天江上游的雪山全部融化时,人们认为他又发疯了。几天后,当山谷里的畜生冲破牲口圈,满山的野兽四处奔命时,人们认为这是老巫师施展的骗人的巫术。只有那几千人按照老巫师的建议,乘坐远征军当年留下的船和筏子沿江而下。他们在一个阳光照耀不到的峡谷中躲避了灾难,这时,幸存者们也真正理解了炼当年的苦心:他发动远征,正是为了让蚩尤人避免这场灾难,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不过,他还是给这些幸存者开辟了一条去中原的路。蚩尤人的这次迁徙走了大半年的时间,考虑到女人和孩子几乎占了迁徙者的一半,这已经很快了。当然,假如没有炼带回来的那张地图以及鼎象作向导的话,蚩尤人仍将在那些不可预料的险滩、瀑布和丛林中覆灭。
羿此后很久才从心里接受了老巫师给他讲的故事,因为蚩尤人的灾难如果来自十个太阳,那也意味着来自他,因为人们都知道十个太阳是为了惩罚他才出来的。命运如此残忍,他认为自己拯救了世界,但是却让蚩尤人付出了接近毁灭的代价。
老巫师说完这场灾难,又对羿说:“蚩尤人此后的命运,将取决于落天儿。我相信蚩尤人还有未来,就像我相信你射下了九个太阳一样。”羿安慰老头儿说:“我们能做到这件事。”老巫师又说:“你看见族人时,要尽力对他们笑,显示你的力量,就像你以前那样。”羿说:“我有什么理由笑呢?”老巫师说:“你的笑会让蚩尤人迷惑。蚩尤人在迷惑的时候,会得到生存,在清醒的时候,只会惩罚自己。”
他接着又说:“对他们笑吧,至少,最爱你的人还活着。”
老头的这句话让羿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了解落天儿和蚩尤人之间最大的秘密。如果最爱他的那个人还活着,他就有力量让整个世界变得可笑。
羿带着武罗、熊髡等十几个人进了蚩尤人的营地。营地左侧的草地上圈着从有穹人手里得到的上百匹马。从那里站出来一群年轻的猎手